蘭波|“通靈者”之歌

《彩畫集》

[法] 阿蒂爾·蘭波 王道乾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2-5-1

節選

01《壞血統》

我沒有做過任何壞事。今後的日子將會過得輕松，悔恨之苦在我可以免除。我幾乎已經死去的靈魂今後不會再受到什麼煎熬痛苦，死去的靈魂已泛出肅穆的光輝，像喪儀上燃起的白燭。

邪行放蕩是愚蠢的，邪惡也是愚蠢的；汙穢劣跡應該拋開。但是，時鐘不會永不敲響，除非純潔的痛苦時刻來臨！我壹定像壹個幼童那樣，被撫養成人，以便忘卻壹切苦難在樂園中嬉戲。

02《地獄之夜》

皈依良善和幸福，得救之路，我已經隱約看到。即便我能說出看到的景象，地獄也容不得贊美詩！有難以數計美好動人的創造物，有芬芳靈智的樂曲，力量與和平，高尚的壯誌雄心，我知道？

妳們要信我，信仰可以減輕痛苦，指引道路，拯救災殃。來來，妳們都來，——小孩也來，——我給妳們安慰，我把心分給妳們，——奇妙美好的心！——可憐的人，苦工們！我不要求祈禱；只要妳們壹心信任，我就自覺萬幸。

03《清晨》

可喜可愛的青春，神奇壯美的青春，應該寫在金葉上，是不是我也曾享有過壹次，——太幸運了！因為犯了罪，犯過錯誤，我就應該像現在這樣軟弱？妳希望野獸發出痛苦的嚎叫，妳希望病人絕望無告，妳希望死者有噩夢糾纏，妳給我講講我的墮落和我的沈迷不醒。為什麽乞丐《天主經》、《聖母經》長誦不停，我，我卻沒有能力給自己作出解釋。我再也不知如何說話了！

04《永別》

已經是深秋！——何必惋惜永恒的陽光，既然我們立誓要找到神聖之光，——遠遠離開那死於季節嬗替的人。

精神上的搏鬥和人與人之間的戰鬥壹樣激烈殘酷；至於正義的幻象，那是只許上帝享有的樂趣。

05《出行》

出行 看夠了。色相在空氣中處處遇合交會。 也夠了。城市的喧囂，黃昏，日午，直到永遠。 知道得夠多了。生命的中止，多次停頓。——啊，喧囂和色相！ 在新的情愛和音響之中，出行遠去。

06《片語》

高地池塘水汽氤氳。會有怎樣的女巫現身站立在白茫茫的夕照上？會有怎樣壹片紫茵茵的葉影冉冉降落？

07《橋》

水光藍灰閃閃，寬闊得好像海灣蕩漾。——壹道白光從天上投下，抹去這壹幕喜劇，沒入空無。

08《城》

我是壹個蜉蝣，又是惡俗的現代大都會並不怎麽心懷不滿的公民，因為住房內陳設和外部裝飾趣味全已蠲除，如同城市布局避而不論壹樣。妳在這裏看不到什麽迷信性的建築的蹤跡。道德與語言畢竟已經簡化為最簡單的公式！幾百萬人彼此無需相知，接受相同的教育，從事類似的職業，度過同樣的暮年，活過壹生短促得比大陸人民可見到最荒唐的統計數字還不知差多少倍。還有，我只見窗外不散的濃煙中鬼魂顛躓翻滾，——我們的森林的綠蔭，我們的夏夜！——這裏事事物物壹模壹樣沒有區分，所以我的小農舍，是我僅有的家園，是我心之所寄，就在屋前，只有新厄裏倪厄斯[1]麇集！——沒有哭泣的“死”，是我們熱心的女兒和婢女，還有壹位絕望的“愛”和壹位美麗的“罪惡”，正在小巷泥濘中嚶嚶啼泣。

09《黎明》

我擁抱夏天的黎明。宮殿正面，壹切都靜止不動。水也死去了。陰影駐留還沒有從林中路上退去。我從這裏走過，喚醒了呼吸律動，溫熱有力的喘息，寶石在閃閃探視，有羽翼無聲地飛去。 小徑上已經布滿鮮潔暗暗的閃光，這裏第壹件大事便是壹枝花對我說出它的名字。 我對金發的wasserfall[1]笑，她的長發在松樹叢中紛亂披散，在銀色山頂上我看見了那位女神。 於是我把那面紗壹層壹層揭去。在林中小路上，手臂還不停地搖著掙紮著。走過平原，我要去通知雄雞。在大城市，壹座壹座鐘樓，在壹座座圓屋頂上，她躲來躲去，逃之又逃，她在雲石砌成的河岸上就像乞丐那樣逃走了，我去追，去追她。 在大路高處，在月桂樹小林邊上，我抓住她層層面紗把她緊緊裹住，我略略感到她身體碩大。黎明和孩子壹起跌倒在樹林下。 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10《FAIRY[1] 》

天體空寂靜謐，在童貞的陰影與不動情的光照之中，美輪美奐的精氣為海倫交匯合壹。夏日的炎熱付與喑啞的飛鳥，慵倦怠惰需要憑借死去的愛情和芳香下沈的小海灣上航行的悲悼的小舟，這是無價之寶。 ——樵女吟唱，樵女總是在樹林遺跡下湍流喧聲中，在畜群鈴聲谷中回應交響下，在草原上呼喚聲傳來，在這樣的時刻吟唱之後。—— 毛皮[2]與陰影，還有窮苦人的胸懷，還有天上的傳說，都在為海倫的童年顫栗。 還有她的美目和她的舞姿，比之於珍奇罕見的光彩，冷酷無情的權勢，惟壹的美麗的假象，和絕無僅有的時間提供的快樂，更是卓絕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