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租房经历
查看话题 >搬过六次家之后,我想要一间看得见大海的房间
一个女人如果打算写小说的话,那她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
公元2017年7月25日下午17点05分,正在埋头搬砖的我,接到了房东的电话,被告知了一个史诗级噩耗。
房东:你的房间漏水了!
我:啊?
房东:楼下有人去物业投诉了,水都流到四楼了!
我:不会吧!
房东:我现在过去看一下,你也赶紧过去吧,估计房间里淹得很厉害!
我:好吧……
挂掉电话,我一脸兴奋地跟同事们说:我的房间淹水了!
霞姐同样一脸兴奋地说:啊!严重吗!那你还不赶紧回去?
我 :淹都淹了,去了也没用,房东已经去处理了。
于是我又开始淡定地搬砖,关键时刻,自己还蛮有老子遗风的。
在我搬砖期间,隔壁的室友已经到家,不断给我发来图文兼备、声情并茂的现场灾情报道:
整个地板都泡起来了!
四五楼都找上来了!
你屋里太惨了,整个一水漫金山,现在房东还在扫水!
你那屋进去,都能洗脚,太惨太惨了!
水都流到我房间了,五楼大爷在劝我搬家,说地板下都是水,干不了,潮气太大!
不断遭受暴击的我,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诶呀,大爷说得对,这几天得多炖点红豆薏米粥吃吃,祛祛湿气。
下班之后我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估计找上门的大爷大妈都回家吃饭了,才忐忐忑忑地启程回家。
到家一看,房东还在撅着屁股扫水。
我巡视一圈,诶,还行啊,没那么惨嘛。
卫生间被水冲了一遍干净得发光,卧室的地板也亮堂堂的,就是厨房因为地势较低受灾严重。
被泡坏的地板已经被房东大卸八块,露出了最原始的水泥地面,就好像秃了的头皮。
地板下的水源源不断渗出来,房东正在疯狂地吸,当然是用海绵拖把吸的。
还好,是因为水管爆裂导致的漏水,不是因为我忘记关水龙头。那就是房东的锅了,不关我事,我暗自庆幸。
可怜的房东一边吸水一边气鼓鼓地嘟囔说,还要去给楼下的邻居道歉赔偿。
到了晚上八点,水吸得差不多了,房东叮嘱我接下来几天别关窗,让地板下的水尽早蒸发。
我:可是晚上也要开着窗吗?我怕有人从阳台这里爬进来。
房东:额,那你就关着吧。
在这酷热的三伏天,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只汽锅鸡了。
房东走了,我开始收拾灾后现场,最让我心痛的是书架,最后一层的书都被泡了,哎。
一整套《三毛全集》,如发了福的婚后男子,体积膨胀了一倍。
过了几天,被泡的书和鞋子都晒干了,只剩厨房里秃了头的地板看得我好生难受,于是给房东发微信:我的地板什么时候来重装啊?
房东:不要再担心你的地板了,你的房间可能都要没了!被投诉了!
我:投诉啥??????
房东:投诉违规隔断出租,上次事情闹的。你的房间估计要被拆掉,到时候你要么搬到主卧的房间,那里正好空着,要么到外面再去找房子。
我:握草!!!
当然这句话是我心里默默说的。
然后房东在我们的租客群里发布严正通知:这些日子大家自己带好大门钥匙,不管谁敲门都不要开,十有八九是来查隔断的。
真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乱世啊。
几天后下班回家,爬到二楼拐角处,看到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坐在楼梯上讲话,一见我就问:你是住在这里还是租在这里的?
我立刻知道他们是来查房间的。
脚下偷偷运功加快步伐,嘴上不动声色地忽悠:住这儿的。
"住在几楼?"
"五楼。"又忽悠。
"五零几?"
"501。"继续忽悠。
"张发财你认识吗?"
"不认识。"这个真不认识。
"你等一下。"
"哦。"
等个屁!我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六楼,连开两道门,一溜烟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神还未定,听到外面的大门被砸得哐哐响,简直跟抓通缉犯似的,就不能文明执法吗!哼!
群里炸开了锅,七嘴八舌争论要不要开门,房东跳出来说:稳住,别开!让他们敲,敲累了他们就走了!
房东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很有大将之风。
几分钟之后,真的没动静了。我长吁一口气,看来是走了。
又过了十分钟,却突然听到我的房门外有两个男人的声音,靠!怎么进来了!
群里早有人通报:他们进来了!
房东又跳出来:让你们别开别开!谁开的!
有人解释说:估计正好有人下班回家,他们就进来了。
哎,这下没救了。
第二天,房东就沉痛地告知我,让我赶紧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门来拆,门锁着也没用,直接撬,不管你搬没搬,直接砸墙。
我之前看到过流传的照片,人家的大裤衩还晾在阳台上呢,被子还铺床上呢,房间的墙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我大杭州今年好像在搞美丽城市的评比,要成为美丽城市就得防止各种意外事件的发生,意外事件中的一大隐疾就是火灾,火灾中的一大隐患就是群租屋,群租屋的一大乱象就是非法隔断出租,很不幸我住的小套间正好属于非法隔断。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逻辑。
所以杭州产生了一大批流离失所的人儿,大热天的四处找房子。
实在不想远距离搬家了,我有自己的冰箱、洗衣机和一大书柜的书,每次来为我搬家的师傅都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直呼之前约定的价格亏了。
于是直接搬去了主卧,没有了我的小厨房、小饭厅和小阳台,租金还贵了100块。但我知道房东是好人,并没有趁机涨价。外面同规格的房间,租金早就逆天了。
周日才搬完,周一就有拆迁大叔扛着大锤子上门把墙砸了。我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快。
而我,果然是阿Q的老乡,虽然被迫搬家时不情不愿,没几天就喜新厌旧了,新房间又大又舒服,超喜欢!
只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已经是第六次搬家了。
我在杭州租的第一间房,是一个小旅馆里面的小房间。那时候临近毕业,已经签了三方,需要在人生第一家公司里实习几个月,再回北京去处理毕业事项。
因为是短租,就想着随便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做过渡,于是找到了一个小旅馆,订了一间房。
那真的只是一间房。洗澡上厕所都要去公用卫生间。冬天的夜晚,我在灯光昏暗的卫生间里洗澡,老鼠陪着我,在下水管道上撒丫子跑。
有一回涛涛从下沙学校过来看我,晚上我们一起挤在小床上,盖的一床被子上还有一条毛毯。
涛涛说,她觉得毛毯有一股狐臭的味道。我说,我知道,所以你看我把它盖在下面,离我们的脑袋远远的。
两个女孩子挤在被窝里咯咯笑。
第二天一早,我还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房间有女人的呻吟声,心里好生尴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涛涛醒来,然后感觉她也在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第一次搬家,是好朋友陈老师帮我的。我拖一个箱子,她帮我拿着我的脸盆,走了一趟路,就搬完了。新家在小旅馆附近的小区,浙大紫金港隔壁,鱼龙混杂,胜在有很多好吃的。
新家终于带独卫了,好开心,然而因此有潮气。有一天半夜醒来上厕所,看到一只蟑螂从我枕头边大摇大摆爬过,但是这并没有吓到我。
真正吓到我的是,有一天晚上,隔壁房间的门被砸得咚咚咚震天响,一个男人用很凶的声音吼:傅文佩,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啊,有本事你开门啊!别以为你躲在里面我不知道,你他妈敢欠钱不还我弄死你!
我在房间里吓得屁滚尿流,这深夜的敲门声简直如催命符一样让人心惊肉跳,虽然催的不是我的命。
所以半年租期一满 ,我就卷铺盖走人了。
第二次搬家,由我一个人完成。在下班后的晚上,用拉杆箱装满“货物”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每趟大概两站路。
为了省钱,搬到了一个很便宜的隔断间,跟隔壁的姑娘共用一个阳台那种。
这真是一个粗糙的隔断间,粗糙得隔断墙的尽头有一道大大的缝,如果我的目光会拐弯,就可以墙缝里拐过去,偷瞄到隔壁姑娘的一举一动。
姑娘可能太孤独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煲电话粥到深夜。我躺在床上,听得清她的每一声娇笑和嗔怒。
我忍啊忍,等到实在是神经衰弱得昏昏欲睡了,就拍拍我们共同的墙壁,提醒她该睡觉了。
幸好她也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基本上我敲了墙壁之后没多久,她就会自觉挂电话了。
所以我虽然每晚都心里窝火生气,可是也生不持久。
我们这两个好脾气的姑娘,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一年。
一年之后,房东说房子要回收了,于是我搬到了对面小区,一住就将近四年。
那真是一个可爱的回迁房小区。
下班回家,小区门口早已排开一长溜小摊,老爷爷老奶奶把自家种的蔬菜瓜果摆在地上卖,每次走过,他们就用软软的杭州话招呼我:来来来,小姑娘,过来看看。
我就跟被施了魔法一样过去看。
只用一块钱就可以买到好大一捆新鲜的蔬菜,应季的玉米呀、芋头呀、地瓜呀,更是我的心头爱,时不时还有活泼泼的鲫鱼和黄鳝,带着江河的清香,在老爷爷的塑料水桶里扑腾出一朵朵水花。
小花坛旁边,也永远围着一群老爷爷老奶奶,认认真真地念叨着家长里短。
这满满的烟火气,瞬间把刚下班的我从钢筋水泥和车水马龙的冷峻世界里拉了出来,跌入了一个热腾腾闹哄哄的俗世。
这里不再只有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这里有爷爷奶奶安详的味道,有做菜洗衣嘈杂的响声,有脚踏实地生活着的感觉。
我第一次拥有了一间带独卫还带独厨的小房子,偏爱独处的我,终于可以完全与世隔绝了。
下班回到家,关上门,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国度里,刷剧,看书,听歌,躺尸,美哉美哉。
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也"救济"过我的好朋友们。
因为读研晚了几年毕业的S,来杭州找工作时,住在这里。
那也是冬天,看着她每日早出晚归,忧心忡忡地四处投简历面试,不由就想起当年的我。
彼时的心情,就好像年迈的祖母看着自己的孙女终于步入社会,终于开始面对真实的人生。又心疼又心酸又感慨又只能假装淡定,不敢过问太多,生怕给她造成太大的压力。
后来,S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挤进银行,成为一只忙到吐血的银行狗,过上了求仁得仁的“精英”生活。
有一年端午节过后,陈老师和大肠突然说要来借我厨房一用。他们租的房子不能做饭,所以跑来我家热粽子吃。
房间里突然多出两个人,我才惊觉这里终是小了点,大肠没凳子坐,只能坐在床沿上。
我看他半撅着屁股坐得局促辛苦,其实我更是百爪挠心。我对其它任何事物没有洁癖,偏偏床上要保持十分干净,平时是容不得自己不换睡衣就坐上去的。
我们一人捧着一个粽子,三颗脑袋挨着,边吃边聊,开心是很开心,但我还是想,要是有一个客厅就好了。
后来陈老师和大肠终于结婚了,也买了自己的新房子,等待交房期间,他们就租了一套大房子作为过渡,所以我理所当然经常去蹭饭。
每次我瘫在客厅沙发玩手机,而他们俩在厨房忙得人仰马翻时 ,都觉得自己好像他们的女儿一样潇洒。哈哈哈哈哈哈,写到这里我自己都笑死了。
如今他们终于有自己真正的女儿了。陈老师怕女儿拿手抹了她的脸再去吃手,所以出门也不化妆了,本来就跟竹竿似的大肠夜夜哄睡瘦得只剩下90斤了。
三个老同学在一起自由自在愉快玩耍的旧时光,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又加了一次工资之后,我决定犒赏自己,搬到了同小区里一间朝南带大阳台的房子。
搬进去的时候是春天,熬过了被阳光直射的炎热的夏天,秋天终于要来了,马上到日思夜想的冬天了,我就可以搬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书听歌了。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得不换工作,兜兜转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
离开了住了几年的地方,离开了有事没事厮混在一起的朋友们,我搬进了一间朝北的房子里,而冬天,真的快来了。
全新的工作和全新的生活环境,再也不能让我兴奋。于是终于感觉,我是不是漂不动了,想要一个家了。
确切地说,是想要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房子,我自己买的,我自己住的,谁也不能把我赶出去,只有我爱的人才进得来。
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才发现自己太穷了。
所以,我要认真写作,早日成为网红,然后赚大钱。
总有一天,我要买一个江景房,然后每日对着钱塘江写我想写的故事。
当然,如果钱赚得再多一点,每日对着西湖写故事,也是可以的。
一间可以看到风景的房子,是多么重要啊。
不久前看了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当中间人介绍孤苦无依的萨拉去给有钱的老寡妇当女仆的时候,萨拉的第一反应是:她的家能看到大海吗?
在电影的最后,历尽人世种种的萨拉,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看得见大海的房间。
关于萨拉这个女人,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读懂了,再来给大家讲她的故事。
此时此刻,我只想请大家在我的网红之路上多多督促我,让我早日买得起一个江景房,给大家写更好看的故事(正经脸)。
谢谢!(鞠躬)
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己所能,想方设法给自己挣到足够的钱,好去旅游,去无所事事,去思索世界的未来或过去,去看书、做梦或是在街头闲逛,让思考的鱼线深深沉入这条溪流中去。
——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