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蓬
我的童年可能是完美的,在这多次听闻人们有不愉快的童年记忆甚至是童年阴影的世界里,十分难得,但我尚未知晓童年对我性格与人生的影响,唯一确定的是有一颗童心,按理来说,像我这样拥有近乎完美童年的人,应该一成年就发大财的,但是没有。 奶奶是我至爱的人,此外,有两件至爱的事:徒手抓鱼与采野花。
每个小学暑假的第一天我便会独自乘车一个小时前往奶奶家,心中雀跃不已,因为想念奶奶,因为想念河,因为想念鱼,因为想念野花。 当时的河水清亮,河沙白净,河滩之上目力所及开满了的野花。黄色一元硬币大小花瓣细长条状的,我喊它野菊花,紫色圆形小朵花瓣细密无比的,我喊它小雏菊,粉色圆形花瓣花枝细细长长的,我不知其名。这三种是我采摘最多的,一路走去,好看而花枝较长的都难逃我的毒手,即便长在较深的草丛里我也一定要得手,我不怕小蛇,小飞虫,小老鼠,这几样我都在执着的采花过程中偶遇过,有一个清晰的记忆是一条细小的青蛇从我手边溜过,它的青色比草色之青更具生机,仿佛闪着光。 我走在大太阳下的河滩,一路走一路摘,慢慢的,手里的野花枝干变得越来越多,快要握不住了,黄,紫,粉,三种颜色在我的手中混合盛放,极度满足的临界点一不小心就越过,然后就是一点无害的厌倦,接下来回去的路上我会一点一点把我的野花们抛弃,扔在草里,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野花杀手。三叔就我这个行为进行过理性的劝导,不是大人对小孩的劝导,而是大人对大人的劝导,他说:“你喜欢花,就应该让它们一直开着,你每天来看它们,你把花摘了,过不久它们就死了,你想想。”我想想,他说的很正确,可是我又想想,我喜欢把花拿在手里的感觉更胜花本身,这个思路坚定了我的采花之路。三叔那时尚未婚娶,是一个每天会垫张报纸做俯卧撑的年轻医生,自行车的前杠让我坐好,就载着我满镇子玩,是非常愉快的经历。 我爷爷是一位老中医,退休之后在家里的一间大屋子里开着诊所,每天镇子里的老乡们会来找他瞧病,他们称呼爷爷为:先生,我觉得这个叫法很不一样。爷爷在菜园子里隔了一半地种了些常用中药材,那时候的我只认得半夏和紫苏,还有围着整个院子的篱笆上爬满的金银花。爷爷一旦指示我去摘金银花,我就甚为起劲,在有趣之外,多了一份完成上级交代任务的骄傲。常常在傍晚时分,阳光热度褪去,到处被染得橘红,我拎着最小的竹篮子,一个一个仔细摘下金银花放进篮子,时不时嗅嗅它们的香味,装满半篮子时,我就兴高采烈地回去邀功了。 长大之后,我依然喜欢野花,但是变得不那么贪婪无度了,也懂得了三叔话中之意,每一朵花都是小生命,一路走过都不舍得摘下一朵,只是看着它们,或用手机拍下,并且开始严谨对待它们的姓名,并不是黄色的野花就叫野菊花,并不是紫色的野花就叫小雏菊,并不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就是无名野花。原来,粉色圆形花瓣花枝细细长长的叫做野棉花,深秋季节就能看到棉花果实。黄色一元硬币大小花瓣细条状的叫做苦荬菜,和真正的野菊花有点相像。 而花瓣无比细密带着毛茸茸黄色花蕊的紫色小花,叫做一年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