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货日记
“你好,早啊!”一位穿着漂亮得体的看上去非常有涵养的姑娘在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回了礼。
可是转身我就纳闷了,我们认识吗?我一边狐疑一边走向北边的大楼,经过大厅入口的地方有一面镜子,我无意中向里一看,别说刚才那个姑娘我不认识,就连镜子里的自己我也不认识了。
穿着十分合体的阿玛尼,看上去神采奕奕,只是为什么戴了个红领巾,戴就戴吧,又不按传统方式认真系上,却似围了围巾,我摇摇头,不去思量往里走。
刚刚走进大厅,就被耀眼的金光闪了一下眼睛,金色的墙壁,金色的地砖,我蹲下身敲了敲,金属的声音。
正准备站起身,只见金色的地砖倒映着一个婀娜的身影,我抬起头,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理教授,这边请。”一个温柔的声音,我揉揉耳朵赶紧站起来,被姑娘引导着入席,大厅里的人们皆已入座。
我拉开金质椅子坐下来,金质桌子上放着一块玉质铭牌,仔细看时上面写着“理叫兽”,我一下站起来,正想发火,无意间瞥见邻座的铭牌上写着王拔弹叫兽、曹包砖家。
原来不是错别字,原来是有意为之,我真是不解风趣,亏他们称呼我为教授,我连这点宽容都没有,就算真是写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大人不计小人过,教授肚里能撑船。
正自鸣得意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就听麦克风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现在请沈校长上台讲话,大家欢迎!”
侧身看去,就见一个猥琐的老头满面堆笑的走上讲台,在他后面的墙上贴着手写的四个大字——劳动光荣!歪歪扭扭别别扭扭暗淡无光的四个字与这间金壁辉煌的大厅格格不入。
“同学们,值此你们毕业之际,我向你们致以诚挚的祝贺,你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将是年薪百万的都市白领,另一小部分人将是日薪百元的三和大神,剩下的大部分人月薪在五千至二万左右,不得不承认你们的薪水是有很大差别的,那是因为你们的工作不一样,在这里我想说的是,不管是什么工作,本质上都是劳动,劳动是不分贵贱的,祝你们干活愉快,劳动光荣!”
底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校长还在慷慨陈词,不过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小姐们开始上菜,银盘子里盛着酱汁牡蛎,虫草鹌鹑,生炊麒麟……,配的是法国红酒,因为瓶子上有“Made in France,1956”等字样。
我左手拿刀,切下一片鲜美的牡蛎,右手端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待到其他人开始用餐时,我已酒足饭饱,我踉跄着起身走到卫生间,一大泡茶黄的尿倾泻之后,我满意的拎起裤带,洗了洗手。
在洗手池边有一尊唯妙唯肖的美女雕塑,额头上印有一小面国旗,国旗下一行小字——中国制造。雕塑通体金色,手托金盆,金盆里放着净手的纸巾,与这间金子打造的卫生间浑然一体,我才发现原来墙上还挂有《海棠春睡图》,我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又仔细地盯着那尊雕塑看。
天知道所有的大叔都是猥琐的,伦家也不例外,我看了看左右无人,叉开双手抓住了雕塑半裸的丰满胸部,哦,卖糕的!大国工匠,大国工匠啊!真的我没摸过,不过我想大抵不过如此,触感柔软,弹性十足,天啊,这是多么完美的雕塑,用了什么样的材料?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至少超出我的想象。
我又凑上前在雕塑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完了,我从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看见自己的嘴唇变成金色,而雕塑上被我吻过的地方金色没有了,露出白里透红的肉色,我赶紧抹了抹那个掉漆的地方,又用嘴吹了吹,不想那雕塑竟笑出声来,“哈哈哈,痒死了。”
啊?你是真人?
她笑的更欢了,“你走进女厕所了。”
没等我惊鄂的回过神来,冲进来几个大妈,连推带搡的把我拉出去,外面已然响声一片,“打倒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理叫兽,打倒滥竽充数的理砖家。”
在一叠声的打骂声中,我感到如芒在背瑟瑟发抖,豆大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恍然间又看见了那四个大字——劳动光荣。
我醒了,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身上,我发现自己大汗淋漓,那台老旧的电风扇早已停止运转,有一股淡淡的电线烧焦味从坏掉的风扇里飘来。
坏了就坏了吧,从旧货市场买过来用了二十天,它也算是出力了。
胡乱抹了一把脸,刚套上裤子,电话响了,“拉货了!”
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无论男声女声高音低呤,一概让人扫去坏心情,那个荒诞的梦以及坏了的风扇被我抛诸脑后,雄纠纠,气昂昂,打起精神去扛砖。
事实今天确实也很忙,刚刚送好一趟,电话铃又响,“去趟山南,三十包石灰粉,二十桶油漆。”
“好!”
那是一幢刚刚建成的写字楼,货梯是有,但不能使用,好在只要搬到三楼,这没什么,搬就是了。
扛着重重的两包粉走到三楼,里面的噪音振耳欲聋,更别提云里雾里的施工烟尘,PM2.5检测仪到这儿不是爆表而是爆炸!在零散的材料、工具、电线、垃圾间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她蹲在那儿自顾自的玩,边上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在干活,我的天!
终于扛完最后一桶油漆,我满身大汗往楼下走,刚刚的经历让我的衣服上再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我变得灰头土脸,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此时在我的同行中有一些人正在心不在焉的玩着游戏或是聊天晒太阳,而我虽一身灰尘不也正是说明我的“生意”不错吗?
啊,劳动快乐!
下午的运气似乎更好了,我同时装了三个地方的货,把车子塞的满满的。
驶在高架上,微风吹拂,远方的天边飘着几朵白云,
“爱与哀愁对我来说像杯烈酒,
美丽却难以承受……,”
我啍着歌,经过工大上方的时候,远远的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作手势让我靠边停车,“shit!”我一边不情愿的停车一边在心里暗骂。
“好啊,装的比货车还货车。”他凑近看了看,“驾驶证行驶证,去那边罚款。”
今天算是白干了,岂止是白干,纯粹是倒贴,但是手上的活儿还得干,满含着郁闷的心情我一步一步往楼上扛货,汗水流下来,模糊也腌疼了眼睛,更令我举步维艰,我用袖子揩了一下眼睛,去他的劳动快乐!
让说这话的人对那些给秦始皇修墓,墓成之日一并被封进墓室里的万名工匠们说吧,对脖子上挂着铁链的农奴们说吧,对被骗卖到大都市的千千万万个包身工说吧,对那些自己在工地上干活娃在工地上吸灰的现代杨白劳们说吧。
努力的压抑着,压抑着,
最后一趟有电梯因而不需搬楼的货也送好了,我无力的走进电梯,只想尽快回到狗窝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躺到床上。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冲进来三四个女人,我赶紧退到最后靠在电梯上,其中有一个进来之后,连打了十二个喷嚏,我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默默为她祈祷,大夏天的,别感冒啊!
不想她捂着鼻子,用审视的眼光看向我,“你们几个人之中,谁有狐臭?”
呃,舍我其谁?
于是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我,是我。”
“你要多洗澡。”她认真的说。
“谨受教诲,一定一定。”我忙不迭的答应。
青翠的枝叶慢慢为夜色所掩盖,我洗了澡,从杂货店里买了两瓶啤酒,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一杯,忽然想起早晨的梦,敬劳动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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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子 赞了这篇日记 2019-12-13 19:4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