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格莱美音乐奖那一天,她还在给别人当保姆
这是一位处于边缘的黑人女性不断奋斗终得认可的故事。
但其实它讲述的是一位喜欢音乐的女性有关梦想、有关热爱所带来的快乐、坚持和自我实现。
这个故事同时也告诉我们,生命中决定性的时刻总是在某个平凡时刻不经意地到来。
纵观美国民谣音乐的历史,你会发现,黑人女性对其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但她们的名字一直不常被人所知晓。
一个12岁开始弹琴唱歌、直到65岁才被人发现的传奇黑人女歌手,拥有着怎样的一生?这实在像是一个传奇电影的故事,但它却实实在在发生过。

一个年仅12岁的黑人音乐天才,是女孩

如果你前往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小镇 Carrboro(柯本镇) ,会发现东大街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20世纪60年代民谣复兴运动的关键人物。」
这个纪念碑准确概括了一位伟大的黑人女性歌手在美国民谣音乐史上的地位,但这块牌子却无法描绘其主人伊丽莎白·科滕精彩的一生,有关她非凡的音乐历程和伟大的音乐成就。
20世纪初,年仅12岁的伊丽莎白·科滕写出了自己代表作 Freight Train(货运列车),现在这首歌已经是美国民歌复兴的杰作。

伊丽莎白·科腾于1893年出生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教堂山附近,母亲是一名厨师,父亲在铁矿上工作。因为父母在为孩子取名这件事上迟迟无法统一意见,也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做最后的决定。上学第一天,老师问到她的名字时,女孩只好随口说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Elizabeth(伊丽莎白)。
尽管小时候经常和母亲、叔叔们一起唱圣歌,可科腾从未学过识谱和音乐创作。
八岁那年,她趁哥哥去上班,偷偷拿他的班卓琴自学。因为她是左撇子,只好把哥哥的右手琴翻过来用左手拨弦,她的吉他奏法包括使用没有重新装弦(通常是标准调音)的右手吉他演奏,也就是把一把右手吉他反着拿来演奏。
这种拿法需要用拇指在高音弦上演奏旋律,其他手指在低音弦上演奏。她由此所发明的标志性的低音变换奏法,后来被称为「Cotten picking」(科腾指法)。


在哥哥离开家后,13岁的科腾还想继续弹琴。为了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 她开始四处打工,最终找到了一份照顾婴儿、打扫卫生的保姆工作,工资是每月75美分。干满五个月后,她用全部积蓄买了一把售价3.75美元的便宜吉他。
科腾在音乐上的天赋还体现在只需把曲子听过一两遍,就能学会。
「她工作的时候,我会在厨房里放一首歌,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听,歌曲结束后就能凭记忆弹出来。她会把这首歌变成自己的。」乡村布鲁斯元老 Mike Seeger(麦克·西格)曾对 NYTimes 纽约时报 这样说。
但科腾从不会以同样的方式演奏同一首歌。这姑娘十几岁时发明的「科腾指法」,如今已成为学习美国南方民谣吉他需要掌握的基本功。
淹没的天才和一辆背道而驰的逃亡列车
对于南方黑人来说,火车象征着北方,象征着逃离贫困与偏见的机会。「逃离」这一主题在科腾12岁就创作的 《Freight Train》中有着生动体现:「货运列车货运列车跑得快,货运列车货运列车跑得快,别告诉他们我上了哪趟车,他们不会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住的地方,货运列车会让我夜不能寐,」她曾经回忆道,「铁轨会熄火,火车有时会在那里停好几个小时,只会发出一点声音。我开始写一首关于它在那里做什么的歌。」
但当她14岁时,却在教会的劝说下放下了琴。他们称这是「魔鬼的音乐」,只有流动人口、罪犯、妓女和被驱逐者才会演奏布鲁斯。「我实在不觉得弹琴哪里罪恶了。」科腾后来表示,尽管如此,在这之后的四十几年时间里,她再也没有拿起过吉他或班卓琴。
像很多黑人女性一样,科腾在很年轻就结了婚,并拥有了一个孩子。
她在教堂遇到了丈夫 Frank(弗兰克),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决定私奔。他们来到纽约,身为机械师的弗兰克开办了这里第一家黑人司机公司。
即便夫妻二人生活十分舒适,也逐渐让人感到无法继续。把女儿养大成人后,她便与丈夫离婚,随女儿搬到了华盛顿。

随后科腾又过上了做女佣和四处打工的日子,其中就包括在 Lansburgh 百货商店的工作,也是在这里展开了与西格一家的渊源。
音乐世家里来了一位会弹吉他的女佣
Pete Seeger(皮特·西格)这个音乐世家,一开始并不知道新来的女佣会弹吉他。

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佣是女主人 Ruth Crawford Seeger (露丝·克劳福德·西格)从百货商店里领回来的。那天露丝带两个女儿去买洋娃娃,大女儿 Peggy(佩吉) 走着走着迷了路,被一位店员发现,把吓得直哭女孩送回妈妈身边。为了表示感谢, 露丝塞给店员一串电话号码:「如果你想换个工作,就给我打电话吧!」
露丝一家人都是民歌爱好者,他们的生活与音乐密不可分。

如今被称为「美国现代民歌之父」的皮特·西格当时已经是一名歌手兼社会活动家,父亲 Charles Seeger(查尔斯·西格) 是著名的民族音乐学者,继母 Ruth Seeger(露丝·西格) 则是作曲家并在家中教钢琴,同父异母的弟妹 Mike Seeger (麦克·西格)和 Peggy Seeger (佩吉·西格)也都在学习音乐,日后都成了民谣音乐人。

在如此浓郁的音乐氛围中,这位女佣趁小女孩正在学钢琴的空档借吉他来弹。
音乐世家的影响力总是很大。一天下午,西格夫妇发现了这个神奇的女佣,她拿着一把吉他弹着曲子,弹的歌,是自己50多年前写的一首歌。
当她弹起吉他时,她的才华让一家人惊讶不已,原来这个每天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被孩子们叫做「Libba」(莉巴) 的黑人老妇还会弹琴唱歌。这次小小的「才艺展示」促成了女佣伊丽莎白·科顿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转折。
65岁的黑人民谣歌手
继科腾重拾吉他让西格一家大为惊讶后,这家人决定尽最大努力帮助支持自家的女佣。
一天下午,皮特·西格听到科腾唱起 《Freight Train》,也想学唱这首歌,并想把它放进自己正在编纂的一套儿童民谣集里。这让科腾大受鼓舞,开始创作更多的新歌,她还在西格夫妇的帮助下开始在公共场合表演。

20世纪50年代中期,成年后的佩吉·西格在一次英国巡演中演唱了这首 《Freight Train》,被人录下来广泛传播。虽然这只是翻唱,但丝毫不影响歌曲在英国的走红。人们对科腾的音乐产生了近乎狂热的喜爱和认可,也促成她更多作品的问世。
作品出名后,1957年麦克·西格在卧室里用录音机把包括 《Freight Train》 在内的几首单曲录下来,此举不仅更加利于科腾音乐的传播,也帮助她在后来夺回歌曲版权。

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Freight Train》被认为是英国唱作人 Paul James(保罗·詹姆斯) 与 Fred Williams(弗雷德·威廉姆斯) 的作品,他们曾在50年代中期声称这首歌是自己写的。虽然他们最后获得了这首歌的授权,同时也为这首歌的广泛流传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仍无法否认剽窃的事实。
无版权翻唱的歌手并不止他们。
英国民谣爵士歌手 Chas McDevitt(查斯·麦克德威特)在1956年12月走进录音棚,在经纪人的建议下,邀请民谣歌手 Nancy Whiskey(南希·威斯克) 录制这首歌的人声部分。此举让南希凭借《Freight Train》一举拿下当时音乐榜单冠军,并影响了当时许多年轻的民谣爵士音乐人。

美国民谣组合 Peter, Paul and Mary(彼得、保罗和玛丽乐队),摇滚乐队 Grateful Dead(感恩至死乐队)的主创 Jerry Garcia(杰瑞·加西亚) 和披头士乐队前身 The Quarrymen(采石工人乐队)也都在并未授权的情况下翻唱过这首歌。

好的音乐可以穿越一切标签,伊丽莎白·科滕温情的歌「Oh Babe, It Ain’t No Lie」(噢宝贝,这一点都不假)是开创迷幻摇滚先河的感恩之死乐队演出必唱曲目

在西格一家的不断努力下,歌曲版权最终归还给科腾所有。但时至今日,恐怕还有不少人分不清原唱到底是谁。
迟到80年的格莱美奖
在西格一家的鼓励下,68岁的伊丽莎白·科腾开始了她的公共事业。麦克·西格在科顿家的客厅里搭建了一个临时工作室,在那里,她被孙辈们安静的兴奋包围着,回忆并录制了童年的歌曲。
1958年,科腾在默默无闻唱了60多年歌之后,出版了人生中第一张唱片 《Negro Folk Songs and Tunes》(黑人民谣)。

无数年轻人开始学习她的吉他弹奏指法,演奏这些歌成为数百万阿巴拉契亚和非裔美国音乐人的一大乐趣。
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拥有全球最大的博物馆体系,民谣音乐是核心馆藏)表示:「这是20世纪60年代早期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民谣专辑之一,当然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专辑之一。」

科腾开始参加一些小型的Livehouse演奏音乐会,表演结束后,她常常会跳下舞台,拥抱现场的观众。
不久,她就与布鲁斯传奇人物Muddy Waters(马迪·沃特斯)、John Hurt(马迪·沃特斯)和John Lee Hooker(约翰·李·胡克)一起演出。

科滕的音乐开始流传之后,包括已故总统John F. Kennedy(约翰·F·肯尼迪)在内的几位国会议员和参议员也曾邀请科顿到他们家中演奏。
随后科腾又陆续录制了6张专辑,包括一张与孙子孙女一同创作的唱片 《Shake Sugaree》(摇摆的苏格利),并参演民间艺术节。尽管她已是一位知名音乐人,但仍把西格家女佣的工作做到了80多岁。

此时也正是她音乐生涯的巅峰期,忙完日常工作的科腾会在一段时间内去各地巡演,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她的生命尽头。
通过专辑、演出收入及音乐奖奖金,科腾晚年在纽约买了一栋房子,带着女儿、孙子孙女从华盛顿搬了过去。
1984年,伊丽莎白·科腾获得了格莱美奖,这距离她第一次开始作曲已经过去了近80年。

当时她凭借专辑 《Elizabeth Cotten Live!》(伊丽莎白·科腾现场)获得格莱美「最佳民族或传统民谣录制奖」。站在领奖台上,她是这样说的:「谢谢你们,真希望我带了吉他,这样就能为所有人演奏了。」
一位伟大的黑人女歌手
虽然得益于自己的坚持和他人的帮助,人们印象中的伊丽莎白·科腾绝不是一个碰巧写了几首歌的保姆,而是一位在美国民谣史上极其重要的人物。除了格莱美奖,在科腾生命的最后15年里,她还获得了许多荣誉:
● 诸如奖励对民间音乐杰出贡献的伯尔·艾弗斯奖(Burl Ives);
● 被国家艺术基金会授予的国家遗产研究员(National Heritage Fellow);
● 被纪实摄影集《I Dream a World: Black Women Who Changed America》(我有一个梦)评为75位最有影响力的非裔美国女性之一;
史密森学会评价到:「这样的音乐创作建立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非裔美国人坚实的乐器基础上,她对自己音乐的根源有着敏锐的把握,并能进行创新。」史密森学会在1983年将科腾称为为「活着的宝藏」。

伊丽莎白·科腾于1987年在纽约州去世后,史密森博物馆将她的一把吉他列入馆藏,以示纪念。

从某种角度而言, 科腾也反映了黑人女性在音乐历史中的边缘地位,但却用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让她的歌曲在美国民谣历史上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她的音乐老练而温柔,带着大师的机敏和深厚的沉淀,这些音乐包括布鲁斯、乡村音乐、早期爵士乐和摇摆乐等等,完美体现了美国南方音乐的思想精髓。
皮特·西格曾这样描述科腾的舞台魅力:「她严肃地走向麦克风,坐下来,开始弹吉他。一首简单的曲子,需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只有几个微小的变化,但她做得非常出色,毫不费力。」
麦克·西格也说过,科腾是「比她所代表的传统更伟大的人物之一」。在录音过程中,她亲切、粗哑的中音和精致的吉他演奏让人想起祖母的小夜曲,声音温暖而熟悉,却意味着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

她的声音低沉如同温暖的蜂蜜:沉重、甜美、柔滑,夹杂着几乎察觉不到的砂砾——一种深沉而朴实的底音,像是对某种东西充满理解与同情。
如果布鲁斯植根于一种不能实现的忧郁之中,有人可能会说,所有布鲁斯音乐家的故事都是过去和痛苦烙印的产物,但即使在这些之中,伊丽莎白·科顿的故事也是与众不同的。
她的历史,就像她的音乐一样,是一种复杂的混合,有节奏,有喜悦,也有悲伤,还有对未知事物的怀旧。她的故事讲述的是一种过早熄灭的激情,却在最后,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点燃。

1983年,伊丽莎白·科腾在纽约州锡拉丘兹市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该市以她的名字命名了一个公园「伊丽莎白科滕格街区」(Elizabeth Cotten Grove)。
2013年,北卡罗莱纳州为她建立了一座车站纪念牌,承认伊丽莎白·科腾是这里最有影响力的女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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