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迪拜艺术家谢蓝天访谈有感 | 南亚胡同
怀民 / 文
今天我对象读《In Spite of the Gods(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奇怪崛起)》时有两个新发现。第一个是,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叫“Abdul Kalam”而不是Abdul Al-Kalam(前者为印度穆斯林政客,后者为正统阿拉伯语较为常见的姓氏拼写方法,也是我对象比较习惯看到的拼写方法)。第二个是,他学了一个新单词“次大陆(subcontinent)”,是南亚学者用来称呼南亚次大陆的词汇。我和对象解释说,这种说法比较世俗(并非“Bharat”或者“Hindustan”),同时又可以涵盖多个国家。但另一方面来说,“次大陆”也说明是西方凝视下的次大陆。毕竟如果有一天(南亚)人都不见了,还可以用地理的称谓。殖民主义影响下,很多关于南亚和非洲的艺术、文学和摄影也时常忽略当地人的存在。最后,我自嘲说反正只有学者才会这么在乎地咬文嚼字。

我对象说,其实埃及的一些知识分子也更喜欢用“阿拉伯国家”而不是“中东”(ash-sharq-al-awsat الشرق الاوسط)称呼该“地盘”。这些知识分子不愿意承认以色列的存在,所以阿拉伯国家用起来就可以很方便地忽略这个“犹太国家”。(不过在往年的以色列政治话语并没有那么得犹太至上主义,也曾欢迎过一些国家的难民,比如越南难民。)
我提出异议说,那亚美尼亚人和库尔德人也都不算?我对象也只是想和我斗嘴皮子,摆手说自己并没有太执着于任何一方。我激昂的反馈也是基于我自己对于这片土地情感的连接并非出于一种族群认同。
回家后我在网上搜一个沙特籍模特的时候,很巧地看到了一位来自迪拜的华人艺术家谢蓝天的表演。后来又搜到了《弗里兹Frieze》杂志2018年的访谈,也谈到了相似的问题。他认识的一些艺术界人士很喜欢问他,“真正”的迪拜艺术家都在哪里?谢蓝天觉得这种问题忽略了在1971年之前,迪拜并没有所谓当地人之说。他觉得很多乡愁只是父母才有的意识。他觉得他和迪拜的感情很深,希望以后可以死在迪拜。就算有一天,按照法规他的尸体会运回中国,也是一种“移动”的关系,也是他艺术中喜欢探讨的话题——物品看上去都很安静,但它们来到一个地点需要花费巨大的物流安排。现在很多文化活动都需要签证等等顾虑。




“最近,我想要让一些事情发生,而不是创造物品。我的艺术希望带动人获取签证并跨国。第十一届上海双年展的媒体发布会上,Raqs媒体小组(Raqs Media Collective)的Jeebesh Bagchi说他觉得我的作品就像制作旅行计划一样。我并没有这样想过,但我希望它确实如此。我参与艺术展览的开端往往都是从申请签证开始。你看到的每一样展品背后都是有很多‘动’,虽然看上去很‘静’。这种搅动让我很感兴趣。而迪拜就是这样的连接点:物品不会扎根,它们会在地面上充上燃料然后加速前往下一个地点。我当时和另外一个朋友解释这样的氛围。我们在首尔,天气又冷又阴暗,我很想回到有阳光的地方。我和他解释说我会乘阿联酋航空。我一旦踏入阿联酋的飞机,我就回到了迪拜。我进入了迪拜的环境。我总是和别人说,你不需要来迪拜,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在你身边发生了——一个映像,或者一个航班,它是一种‘动态’。不太常来这里的人常对这里有偏见,其实只是他们自己对于资本主义、起源、或者‘真实性’的焦虑。很有意思,人们来到这里常说,‘唉,我很想念步行。我想念(步行的)街道。’仿佛我们就应该每天步行一样。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所有人们觉得不是文化的事物都是文化。所有你觉得没有发生的事情都在发生,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我在这些注意到这些事时感到很快乐。”
这让我想起我的美国白人教授春季学期迫不及待和我们大家分享他在迪拜感到的不爽与不安。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迪拜”在学界中也引起过巨大的争议。
记者于是又问谢,那谁是“我们?”
“我们就是迪拜小孩,”不以肤色或者语言却又能用“免税”英语互相交流的人。记者说,那你爸爸不也是拿工作签证的?你们也是“外地人”啊。谢回说,但本地人也是一种“发明”。

记者后来也问了我比较关心的问题,就是资本主义对于食物和文化的平面化影响。谢回说:“我并不认为后资本主义垄断了人和物的移动渠道。人们一直都在路上。但我也不觉得我自己处于一种乌托邦。身处于当代,当代带来的各种脱节,都是值得珍惜的。我并不想说我没有被(资本)牵连;我只是希望被牵连得更紧密。说回到那些机场和商场:在迪拜,我们生长于那些结构中;它们对我来说都是城市的一部分。它们对我而言没有取代任何早于这里的东西。我对于很多批判资本主义的想法来源于一种过时的后殖民主义说法。而秉持后殖民主义说法的人也没有意识到自身处在这些(资本)交换中的牵连。……我非常警惕 ‘田野真实性’,因为它会锁住一个人。整个宇宙缩到了一种制图法则中:找族谱、遗产和出生地,都会给主体创造一种虚构的本体论。主体会通过自我代表的形式寻找出一种解放。这样的滥用处处可见,尤其是当代艺术。”
我只想补一句——很多学术研究也滥用了这种本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