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事
一
姐姐毕业后去北京工作了,有次过年后回北京的票售罄,只买到一张凌晨到的火车票。
到的那天晚上北京下着很大的雪,下车后一群人在深夜里冻得哆哆嗦嗦,像一批被流放的难民。
她一个个子不到一米六的女生,艰难地拖着行李出站,到了地面看到外面停着的全是黑车,她不想坐黑车,深夜不安全费用又高,可又不能在车站熬到天亮。
不得已她上了一辆黑车,没想到上车后司机在外面招揽了半天也没招到一个与她同方向的人,于是深夜凌晨一辆黑车男司机载着她上路了。
马路上垫起了一层薄薄的雪,显得格外空旷寂静,不见路人,车辆也极少,街边高大林立的楼房没有一扇亮着的窗,姐姐握着手机故作淡定地看着窗外,实则内心忐忑地留意着司机的一举一动,以致司机突然开口说话吓了她一跳,按她的描述是差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司机说他跑这么远就拉了我姐一个人,要多收点费,姐姐问要多少,司机说不多,就280元吧,她一听炸了,她是个极有原则性且不太愿意被人宰的人,所以对司机狮子大开口的愤怒,让她忘了自己此刻处于多么微妙的危险环境。
几乎是在瞬间,她坐在后排声情并茂地哭了,边哭边说:司机,我是来北京打工的,我家特别困难,我到现在都住在地下室,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只有一百多块钱......声泪俱下,不停地描述自己多么的穷,在北京过得多么的惨。
大概是她的泪流满面和特别真实的悲伤引起了司机的恻隐之心,于是最后司机真的只收了一百多块钱。
这件事是后来姐姐回重庆了有次无意中讲起的,她说当时想的是故意装作很可怜很悲惨的样子,大概司机就不会忍心宰她了,没想到那司机还真是个好人。
深夜独自坐黑车,还跟男司机讲价,对于深夜不信任任何一种封闭式交通工具的我来说,着实是很勇敢了。
但有时也会想到那几年姐姐一个人在北京工作,生活,身边没有家人、亲密的朋友,遇到任何为难、危险甚至可怕的事情,都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面对和度过,总是让人有些心酸和心疼。
二
小美是个特别腼腆害羞的人,可能是因为她一直生活在农村,直到高中了才到县城里来,所以高三了,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一张脸依旧会在一分钟内因为紧张和羞涩变得粉红,而声音细如蚊子般不可听清;在讲台上念作文,双手会不停地颤抖,声音在老师不断地要求下终于放大了十倍,但依旧只有我们前三排最中间的人可以勉强听到;和同学说话时声音轻柔,似乎怕冒犯到对方,聊到好笑有趣的地方,会用掌心捂住嘴轻轻笑上两声,很难为情的样子。
小美长得很好看,眼睛像南方五月的早晨,盛着一汪湿漉漉的水光,哪怕再藏着也能轻易从中看到缥缈又透彻的雾气,如山林深处被惊扰了的小鹿。
可小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丽,所以当我第一次称赞她的时候,她一只手背挡着嘴,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我两下,难为情又恳求地对我说:“你不要这样说。”
就是这样一个腼腆、害羞甚至是胆小的人,上大学时是全班走的最远的一个。
大学前的最后一次小众同学聚会上我第一次知道小美选了辽宁省一个叫葫芦岛的地方,那次聚会她没来,因为北方入冬早,冬季漫长,北方的大学普遍开学早,为的是寒假能提前点放。所以我们聚会时,小美已经入学报道了。
辽宁,距离重庆两千多公里,那时高铁还未普及,直达的只有慢火车,要坐接近40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只在地理和历史课本上见过它,地理书的中国地图上辽宁在雄鸡的脖子那块,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历史书上说中国解放军从这里的鸭绿江雄赳赳地穿过,除此之外我们知晓的少之又少,所以辽宁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无法具象的陌生的遥远之地。
谁能想象,一个哪怕知道正确答案也无法自信、与人对话不敢直视对方目光、面对赞美微微惶恐的女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去了一个如此遥远的地方。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让自己变得勇敢吧。
三
2015年,因工作,我第一次去了广州。
实习的地方在佛山市一个偏僻的镇上,零星地分散着装修简陋的宾馆,冷清狭小的饭店;水泥地的马路,大白天也轰轰隆隆开过的货车。
一起来实习的同学到的第一天晚上就哭着给男朋友打电话说要回去,然后一周后就真的走了。
我也非常失望,在导航显示目的地到达的那刻,掉头回机场的念头瞬间涌起。
但,人生中遇到不喜欢,不如意的事情,还有时间和自由去坚持做的机会应该少之又少了吧。
遇到不喜欢就立马放弃,这似乎不是个太好的习惯。
于是,我静下心来告诉自己,坚持做完实习期吧。
公司是个很大的工业园,在乡镇的众多平房中显得格外高大上,其实里面就两条简陋的车道和人行道。
车道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裂缝和坑洼,露出混泥土下凝聚在一起的沙砾,人行道上松动的砖块让人在佛山说来就来的大雨里,无处下脚。落满尘土的植物和树木组成的绿化带无人管理地在自由生长,人行道的另一面很长一段路都是废弃的破旧车间,断裂乱堆的木头,倾塌锈迹的铁皮,弥漫出腐朽的味道。
夜里,一路无灯,只有远处写字楼里的灯光映射过来,晦暗不明。半开放式的工业园常有外来车辆和行人为走近路从中穿过。
上班的第一天,办公室的姐姐就告诫我们,晚上下班了,最好结伴回宿舍,贵重物品不要随身携带。
黑天里,窸窣的脚步声,车轮碾过地面的摩擦声,不知该走人行道,还是车道。
每次绷着一颗心走那条类似荒郊野岭的回寝之路,慢慢看到远处宿舍园的昏黄灯光,就觉得是一种胜利。
在那条路上我一个人走,一个人害怕,也常一个人唱歌壮胆,声音因为走路的节奏和紧张的气息变得不平稳,也可以想象唱得有多难听,但真的,唱着唱着好像也不那么害怕了。
后来,实习完了,我也走了。
但会时常想起这段经历,年少涉世不深,越害怕什么,越觉得要和它较真对抗,看看到底是它不可战胜,还是我更勇敢。
这样蛮横自白地对抗内心的畏惧,退缩,不喜欢,到底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不似现在,在意代价,追问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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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er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3-20 04:3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