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的忘夏少年
对岸的忘夏少年 高考结束后,有一部分人消失了,他是其中一个。从过去几百天的只要按时到教室就可以见面的生活方式里走出来,习惯让她感知到:迟钝。一个礼拜以后,她陆陆续续和其他人取得联系,相约一起出去喝奶茶逛个街探探公园小景。甚至有只有打招呼交情的人的联系方式,还会和这些人聒噪地聊上个把分钟,互相欣赏互相羡慕,人类最爱的话题。在一个疲惫的病态交际里,得知了他的qq号。凌晨了,她隐忍地熄灯睡觉,整晚的梦是他回头对着她微笑阳光照在他们脸上,她开玩笑:阳光是我们的第一个共同财产。 早晨的清醒是迫不及待的,因为有阳光,她和时间的流逝一样,飞快的洗漱完毕,坐在窗前添加他为好友。等待通过的时间却不是飞快了,阳光照在屋子里一整天。她无心出去小聚无意回复不停颤动的对话框。 晚上九点左右精神从怏怏的身体里抽离了,流离到每个有光的角落。听到系统消息提醒,她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旋转的世界才慢慢地回归了原位。时针不再倒着走,秒针恢复正常滴答声。几乎是高考以后最大幅度的运动了,她从床上跳到了电脑桌前。好友申请通过,她想好的开场白呢?是热场的即兴问候还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或者是深情款款自顾自地和他述说最近的生活。一直在输入一直在删除。倒是他先发过来了消息,没有询问是哪位,也没有确认对方身份的试探成分。 “嗨,我的后桌。” 接下来的对话就像左右手在夜间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另一支手的位置那般默契。她的紧张消除了不少,吐槽了一下这个夏天的酷热,两个人的打字速度都飞快,屋里她头顶的风扇嗡嗡的响,他说他窗外的树叶哗啦啦的响动,时有风刮过,凉快都被大树拦截下了,夏季只有大树大山能感受到风的清凉。她说风扇年老力衰,她也无法感受到凉意。 所有人都一样,高考结束了,都避开了学习考试分数还有未来的话题,她告诉他最近小县城的街道干净了许多,她发现了一家巨好喝又安静的奶茶店,隔壁就是音像店,但是两家店非常和谐,音乐都静谧且不互相打扰。发出了一长段文字以后,她不好意思地问自己是不是太话痨了。他回复以前看不出来她如此活跃,不过还是挺有意思的小事情。碎碎念可以归为牵挂的呀,自己真的表现太明显,她有些懊恼。 屏幕上的对话框满满的字是幼圆字体,他曾笑话她的幼圆字体是幼儿园小朋友的书法。也不知道聊到了几点,白天的疲倦和夜晚的亢奋冲撞在一起,她打了几个盹以后在等待消息回复的几分钟里伏在电脑桌前睡着了。 是沉睡了多久呀,梦见他形容她的头发是疯长的原始森林,她思索了几秒钟就回击他,虽然他黝黑无光可是竟然很像明亮的太阳,他咧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说:接受这样的夸扬。她心里大概清楚,他的牙齿是他和太阳这个喻体建立起关系的原因。 醒了以后,看到电脑桌面已经暗了,点亮以后看到他发的晚安,好好休息。这句话是从那张有着太阳光芒一样的唇齿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撑着困意把这些事情记录下,就倒头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拒绝了另一些如常的小聚会,同时也心有不安,自己竟然也藏有这样的心机,取得了他的联系方式以后就断绝了那些往来。因为给他发送了早呀天气很好的消息后,一直没有收到答复,她会时不时会看看手机,修改了他的备注,单独设置了分组,翻看了他的寥寥无几的空间动态,她没有心思再去愧疚自己的小心机。直到午饭时间才收到他的:“嗯呀,阳光如果更温和一些,也许这个夏天就完美了。”她心里甜滋滋的,她的夏天就差一件事了。 下午以后,qq又是除了他之外许多好友许多群都发来了即将公布高考成绩的讯息。她无暇顾及就出门剪头了,和理发师提的要求是:要把这头原始森林一样的头发,修剪整齐。理发师听完这个要求打趣她,真是有意思的形容。她回应:显得自己有一点幽默吗。两个人都笑了。 当晚拍好了自己的新发型照片发到了qq空间,一票好友都在评论可爱,清新,鬼怪,凉快……总之是五花八门的形容词,大家的知识在这个暑假还没有完全败光,也有人在评论里热聊对诗词。但这些热闹里,他没有出现。她突然学会了内敛,整晚也在和朋友聊聊今天的天气和今天的奶茶,今天的交通。心不在焉的任由自己追随那些无意义的话题。 等到了临睡时候他发来了一句话:“今晚无风无月,不知道明天天气会如何。”随后他又发来晚安。与她的新发型无关的一句终结聊天的话语,她要向他提起做过的梦的计划和等待他的对自己新发型的评论在今天是没有机会了。她有些失落,躺在床上想想以前两个人一起讨论数学题的事情,模模糊糊地睡去了,带着会有好梦的期待,睡前的安慰让人稍微能够放松,日记本里逻辑混乱记事也很混乱最后以一句“心里无人梦中有人”草草了结了混乱的记述,她有一个妄想,在梦里一定要和他多聊聊。 然而一夜无梦。她无奈地努力回想,梦里好像只有一片积雨云。 新的一天下起了雨。这一天进展得顺利,给他发送了下雨出门记得带伞提醒。对话就立刻衔接上了,两个人聊了许久,从“巧的是这也是我想说的提醒”到“我们应该是还在同一座城市”的试探和过渡,“那我们先不告知目前所在地,来说说一个可信的景色特点来猜猜彼此在哪里”,两个人像打开的话匣子,谁也停不下来。她觉得那一刻的想法们像是洪水急流,自己都无法控制住它们的迸发之姿,后来回想起这一天,她笃定以为那不是自己,确切地说那不是自己熟识的自己,并没有想到,发挥并发现了描述性语言的魅力是被对一个人的感情所激发出来的潜能。对那一天的总结呀是: 我们年少时过于重视我们喜欢或者爱谁,还有那个人也是关注重点,却忽略了什么是喜欢何为爱,直至某天意识到爱是自己的无知领域才幡然醒悟:似乎是忘记了喜欢和爱的具体表现和享受。 她当然猜想不出他描绘出来的那个地点。这座小县城里,有一片森林外加一条没有任何桥梁的河流她可以想象出来好多处村郊,还有小花园。如果是村郊他会在那里度假吗,或者是夜晚在小公园散步喂鱼。她并没有把他们聊天的时间点和他的描述联系起来。要去看望他的打算暂时搁浅。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会断断续续的联系,每次联系都会有新的话题要讨论,讨论的情绪会更加饱满了,有时会穿插高中生活的回忆,她从他口中得知他人对她的看法,也会知道男生们爱谈的话题和男生们的糗事,曾经班里的八卦也会互相又分享一遍。每次对话都是融洽到了饱和的地步。 不过她的心却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收紧着。除了无法猜测出他的居所,也没有能够旁敲侧击地从他口中探出他未来要填写的志愿是哪几所高校。临睡前总是会紧皱眉头,为自己的侦查能力叹息。日记本已经快翻到最重要的日子了。 白天他的头像通常是暗灰色的,她会做一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除了写写自己阅读心得就是记录做的和他相关的梦。见不上面的时候幻想憧憬是推着人向前的力量,前面就是夜晚的降临,这个夏天她尤其钟爱夜晚还有风扇无力转动发出的伴奏。毕业前夕,老师和大家约好了填完志愿在学校附近聚餐,她想那时候会见到他,想到这个约定如果私人化一些也算是,他们的第一个约定了。 分数公布以后,各种通讯设备更加忙碌了,聚会都停掉了。大家都在班级群里互相询问成绩以及要报选的大学,大学还没想好哪一所也有人在设想大学生活了,还好她看到的大都是好消息,大家的成绩和预想的差别不大,喝彩声恭祝声不断,她自己的成绩算是超常发挥,同桌还单独打电话给她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还聊起了以前的事情,挂了电话耳边还是同桌的祝贺声。这一刻不免会想到他,她仔细浏览每一条消息并未看到他发话。内心的狂喜多少是想和他分享的,单独给他发送了消息,直到入睡甚至是填完了志愿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没有他的消息的两个礼拜。那个班级约定的聚餐他也没有出现,不过没有出现的人还有一些,大家都没在意缺席者。她内心不安的预感和室外的高温,一天一天的增长,膨胀。 有时她会刻意地制造话题放大她的谢意,发去一些感谢他考前一直帮忙提高她的化学物理成绩。没有他的消息,难得又下起了雨,聚会模式重启了,她以为只要是出门还是会有在熟悉的大街头遇到他的机会,可能他会出于好奇去那家她提起的奶茶店,喝完新上的奶茶再去隔壁音像店转一圈。还会去书店买书签,那可能会碰到又要买信纸的她。 某天又回校园回访班主任,班主任心血来潮把他们的入学登记,以及毕业时候大家给他留的通讯录和毕业寄语册子翻出来和他们回忆高中三年大家的变化和相处的点滴。她意外发现他给老师留下的联系号码,脑子飞快转动就记下来了。下午愉快地和大家告别以后立即掏出手机输入电话号码,心里的不安才减少了几分。 纠结了两天以后,每次掏出手机手指轻轻落在号码键上,输出了1后手指就僵硬。这次又是犹豫了很久才在手机上输入已经熟于心的那一串号码,第一遍是在有阳光的上午,无人接听。第二遍是在黄昏,夕阳是温和饱满的橘红,就在晚霞和山头那里,像是很大的鼓励,电话仍然是无人接通。 开始在天还有阳光的时候去距离家中最近的小广场散步,那天的阳光比平时刺眼,看着绿树和地上斑驳树影,她能感受到眼睛发干发涨,有几滴泪水和当时与以前不小心把日记本随手扔进垃圾桶以后,他看到她在翻垃圾桶以后他一起翻找日记本时留下的汗水一样,吧嗒吧嗒,温热而且急促。人生里最漫长的暑假,从客观上或是从内心的承受上看都是绕不开“漫长”二字。 接到他的电话有些意外,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温和沙哑,还有耳朵怀念的笑声,他说话的节奏比以前更加缓慢,慢了半拍,好像是一种隐藏的疲惫。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发过去的消息,他解释自己前段时间太忙碌,久不联系,对她有些想念。 她确实有点要落泪的冲动,不敢说太多的话,听他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讲述这段时间的日常,没有等她问起分数和填志愿的事情,他约她第二天见面,有许多的话要对着她说。好像是自己的心愿被看穿一样她的欣喜带有一点窘迫。每天的日光散步她好像变黑了一些,经常喝奶茶似乎是家人也觉得她胖了,熬夜浏览大学贴吧皮肤也差了一些。想象里的见面的最佳状态,都差了那么一点刚刚好,反而在刚刚有点不好的状态下去见他。 整宿没睡好,清晨把那些写有他的梦境的纸张叠好装进干净的信封,放进了抽屉,上锁。是要去面对还是去了结,选择还没做出来,先把仪式感做足。搭乘最早的班车去见他。两个人约好了下午在她说起的音像店碰面,不过他不经意就提起了他所在的地址。过了河,穿过了森林,他就在那里,在那里呆了大半个暑假。得知他在工地打工,她才完全想通了每天他们的聊天时间。心里有一点弱弱的心疼,想去探望想去了解他每日辛劳的地点。出门前带了一些水果和整个高中三年他最爱喝的饮料,某次周末两个人在教室一起写作业,被卷子的一个难题困住,两个人头昏脑涨抬起头来看窗外的绿茵才发现眼睛都无法聚焦,对视苦笑以后就到讲台上写黑板字写到后来变成了写对方的名字,写喜欢的动漫人物。同时写下樱木花道以后,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打篮球,她运动能力比较差却点头,他打消了她的疑虑,告诉她可以做她的“安西教练”。打完篮球他就去买来两瓶饮料,茉莉味的绿茶,从此两个人只要有人去便利店就会给对方带回一瓶绿茶。当时他们把喝过的绿茶瓶子放在窗边,累积到了一定数量就一起把瓶子装起来绕过大半个校园给打扫卫生的老奶奶送去,老奶奶的院子里有薄荷和桂花,他都偷偷摘过让她放在课桌前的小瓶子里。两个人之间有许多可以回忆的小事,想着这些事情车子就颠簸到了目的地。下车以后才发现天空已经有些阴沉,夏季的南方会不时地下起暴雨。想到要过一条没有桥梁的河流,心里忐忑而恐惧,不会游泳的缘故她对河流既有向往也有排斥。 一定要在下雨前过了河。一定不要淋雨,本来就不是最佳状态,可不能再更狼狈了。这些念头让她加快脚步,从快步走竟然变成了小跑,书包变得沉甸甸,听到饮料瓶里的液体撞着瓶口的咕咚声,他喝起饮料来,也是一大口咕咚喝了不少,就是这种声音,冲撞的凉快的声音。 在河滩上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湿漉漉的泥土,或多或少会有点委屈可又立刻爬起来,乌云越来越厚了。像一口随时都要吐出的浓痰。停在河边几分钟,她看到了他形容的石头桥。 有人也正好从河对岸走过来,她看着那个人面无惧色地从对岸走到了她身边,路过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听到急促不稳的呼吸。下车的时候知道自己一定是要过了河才能见到他,她的腰部就开始硬生生的神经性作痛。幼年的时候走过这样类似的“石头桥”自己过分紧张差点坠入河中有幸身后有人拉了一把,其实所谓的“石头桥”就是让人踩着小河流里的人们安置的形状较为规则的石头过河的石块,因为河水并不深所以没有建起桥梁的必要,不过她坚定认为自己无法得知河水是否一如大家所说的并不深,水流也略微湍急,这样的过河方式并不妥当。今天身后并没有其他人,不敢想象自己坠河的画面。 她给自己打气,我已经长大了很多,身高以及意志力是同时增长的,是要比童年的那个小朋友强大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而且空中已经开始落雨了,畏畏缩缩地踏上了第一块石头,她会用自己的脚步估量出过去的石头会有几块的,雨滴大了起来,她紧张地试探石头的稳固和光滑度,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用蠕动来形容她的速度毫不为过。风刮着雨滴,头发被打湿了,安全地踏过了几块石头以后,她忘却了腰部的疼痛和并不会游泳只是稍不留神就会滑入河中的事实,她只顾着低头走。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心里的紧张转向了压抑和委屈,想象着他就在对岸,不知道过去了的时间是多少才终于看到脚下的河滩。她想欢呼一声,还想要索取一个拥抱。在雨里狂奔,她看到了那一片青色的茂密树林。 对于其他人而言过河是轻而易举的,对她来说要看看是谁在对岸了。 穿过那片树林,雨水和风一样被枝繁叶茂的大树拦截,她闻到了一片清新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是生长的特有气息。她在他身上闻到过,每次他在门口对她微笑,她都会看到阳光下有影子映在他的脸上,他的活力顺着影子弥散到所有的不会隐藏的空间。 她知道不久前天工地工程竣工了,大多数人在昨晚结完账就已经都收拾行李归家,他不着急就滞留到了去见她之前的中午。她在树林和工地之间的空地给他打电话,喘着气听他说下雨了,她忍不住对着电话欢呼我就在你的工地门口。电话那头他安静了几秒,让她等着自己立刻出去接她。整个大地之上只有雨滴坠落的滴答声,她没方向地对着工地呼喊他的名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淋着雨去看他的篮球赛时,她和其他人一样为班级呐喊加油,趁着吵吵闹闹她会低声说出他的名字才大声用力地喊加油。那句我喜欢你,并没有趁乱说出过。这一刻她也不会说出,喜欢你是清醒的事实是模糊的梦境里最真实的意识。 没多久就看到他打着伞奔跑过来,今天他穿的是白色衬衫,和狼狈的她和他身后冷峻的建筑物的对比十分强烈。“这个干净的少年”,很久以后翻看日记本会看到那天的记载和其他的记录不同。那天的记录被特地写上一个突出的标题“这个干净的少年”。 和他学打篮球时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指,那是温暖的。他笑着把她拉到伞底,世界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有他的小小世界就在伞底下,另一部分是浩瀚的宇宙有闪着弱弱光芒的星辰有润雨有山川河流森林没有他就在那雨伞之外。这次的手掌温度和冰凉的雨滴不同,她的手掌被紧紧抓住,两个人的手指很自然地交缠成十指相扣,彼此沉默,微笑挂在脸上瞬间就荡漾了,笑意满了,她停下脚步,他回头立刻把伞头偏向她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应该要记住下雨时候他的声音,雨在唱歌他在给凉凉的雨做旁白。见她笑而不语他上前给予了一个大拥抱,还索性放下雨伞, 不过雨倒是知趣的小了,等他们走到他的宿舍雨已经停了,夏季的骤雨多少还是有些顽皮也有点浪漫。她腼腆不知所措地扫视屋里一圈才选择站在他经常提起的窗前看那片树林,下午两点,雨过以后没有虫鸣。他打开行李箱翻找出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绿色的毛巾递给她,她也没有扭捏在他回避以后迅速换上那件还带着肥皂气味和阳光味道的衣服。而头发被她擦得更加乱了,她只能擦一会头发停下来用手指梳理头发。“你就像小猫在梳头。”说完他就夺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头发,从发根缓缓地顺着头发往下擦直至发梢。还一边告诉她,这样擦头发才不会伤头发,比她更会爱惜头发。头发不再滴水了,他才很满意的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稍远的地方打量她, “你的新发型长长了还是挺适合你的呢。” “你看到我之前发的动态了?” “你的每条动态我都看过的,你画的画,还有你写的小诗。”他歪过头不看她的眼睛。 “你每天都很累吧。”她转移了话题。 “嗯,不过身体还吃得消。所以才花了好多天看完了你的动态。”他说完这句抬着头,等她说的下一句话。高考的日子越临近,他们的对话会越简洁,语速快一些没有玩笑话,不会和倒计时出现之前那样把问题拖到“下次再给你解这个题。”,他现在在等她把他们的两个之间被搁置的问题提出来。 她提议到楼顶去透透气,淋湿的衣角也可以会被晾干,夏天的阳光下,潜伏在衣服里的雨水会很快蒸发。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跟在他身后时很想把他的背影牢记才能在梦里遇见,预见是不可得的,却可以创造遇见。曾经课间的小游戏是猜他的那只手掌会有硬币,只是很简单的小把戏,前桌后桌四个人却能够花掉课间五分钟无厘头地猜测,他的手掌摊开以后她会看到他的掌纹很清晰,手心微微发红还会冒着湿湿的汗气,他把硬币放在她手里时那就是他的温度传递给了她,她冬天分外喜欢这样的小游戏。 最后一个台阶略高,他对着远处的山林发呆,再回头伸手想拉她到楼顶上看看雨后被清洗得清新的一切,两只手抓到了一起她又抽回,待他打开手掌,有一小叠信件。“本来还有许多要问的话,”他半笑而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她自己爬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和曾经在篮球场旁看篮球赛时一样抱膝坐下,他就在她的对面蹲坐。她对他以及他对她的情愫二者都是心知肚明。 看完她递给的信件,他把纸张规整折叠好放进衬衫兜,信纸的颜色使得插在衣兜里的信件像盛开的酌浆草,紧接着没有沉默都是他在不停歇地讲述高考以后的生活, 她问是为了和曾经的对话对应吗。他说,自己的心里也有这样的一个叙事本,这个叙事本只能对她才是开放。 “没想过会高考失利。”“也记得你说过要去有海的城市,大学的周末要去吹海风。”“本来就想搬砖放弃大学生活,可真是沮丧到了极致。是不是很搞笑,用极致来形容迷茫低落的情绪。可是真的会觉得那是一种莫名的洒脱,任由自己在这种沮丧里沉下去。”“我的回避对你格外明显,好像自己不再是发光的星体了。不再是那个你眼里优秀的我。”“这一场考试如同一次大洗牌,会不会形容得有一些俗气呢。”“我是那么在意你的想法,和别人打听了你填写的志愿。”“浑浑噩噩的疲倦里,你是唯一的慰藉。” 任由他说了十来分钟,她没有插嘴,托着下巴看他翕张的嘴唇,听他解题的时候也经常会走神,他会用笔拨乱她的刘海唤回她的注意力。他发哪个音会有那种口型她都记住,有时会模仿他说话逗笑大家。她呀,最了解那个骄傲说话的他。现在他有些落寞,音调比早晚读的时候要低一些,会比朗诵的时候笑意少一些。最后他说了一些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拉着他的手就要离开这个让他暗淡的地方。他有些无奈,说了一句可能我们两个人从此要过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了。她劝慰他,生活的本质还是要快乐,不论是在哪所大学,各样的联络工具还是会让遥离各方的大家亲密无间。说完这些反而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这些都太官方,不对,这不是自己想说的。 走到树林下,数着一丛一丛的树叶阴影来驱走紧张。她想知道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想知道最真实的计划而不是一段气话。相对于对未来立下的豪言壮志,此刻他的坦诚更会成为难忘的细节。“我可能会读一所不入流的大学,也可能会再读一次高三,也有可能会另寻他路。”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没有牵涉到她。“我们可以去同一座城市?”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到了河边,“敢不敢闭眼由我牵你过河?”他的声音可以化解她的不安,他的手掌可以消除她的恐惧。眼皮不犹疑地就覆盖在瞳孔上,世界变得纯粹的干净,他们并没有踩着石子过河,而是直接任由河水没过脚踝,打湿了裤脚和鞋子。上岸后她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看在眼里,说了一声“谢谢你。”她装作没听见,他又附在她的耳边说出“我喜欢你”。 那天他们看着车窗外田野和人群,聊黄牛和水牛的区别,也聊稻香和牧童,还聊柠檬和绿茶……却不提起未来。二人无畏地牵着手从一条巷子走出,走到街头,过人行道就像过河她的手被紧紧牵住。他们走进奶茶店和音像店,告诉两家店的店员,他们的歌单很棒,不过要时常更换歌单才好。留给无言以对的店员一串笑声就扬长而去。如果让她罗列出变得更勇敢的办法,她会写出他的名字。还看了一场电影,黑暗里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明灭不定的烛火,要说浪漫,是他突然侧过脸来,两人对视而笑。 自从那天后,她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她出发去远方的城市,目光穿过人群却又收回。一句再见也没说,只要不是当面告别,她单方面认为他并未离开。他们也的确未对彼此说过一句再见。她不再掩藏自己的意图和其他人打听他的消息。收获是零,他还是在喧嚣的八月尾声,如水珠蒸发了。新的生活里有许多新的面孔,大学生活她尽量促使自己忙碌,非要不停歇才会没有功夫去思索无意义。周围人的口音,周围人的饮食,都是她日记里的主要内容。这些内容本应通过电话线或者手机讯息和他分享。她清楚地知道忙碌的自己心里保有一个空位。她在周末的时候偷偷在海边抛掷过漂流瓶,写着他在梦里的欢笑还有和自己的对话。要说许愿,她不敢,她倒愿意愿望成为秘密。她在海边看过人来人往,没有抓获过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 但有时能收到不落姓名和地址的信件,有时只有一片树叶标本,或是只画着薄荷,还有饮品名单。她知道信件来自于谁,这样的把戏正是猜测硬币正反面的把戏。 等她假期回到小县城,重去看了他参与建设的建筑,那里的河流已经建起了别致的小桥,树叶仍然在风里哗啦作响,像人们在火车站一直挥动再见的手掌。只是这风,不再是去年的夏季凉风,她都可以看出今年河流与去年河流的区别。故地重游,她有敏锐的洞察力。河边有落叶被刮起,如同风吹动他的衬衫,衬衫飞扬的角度。 但她终于在街角的那家奶茶店和音像店旁,发现另一家叫做“对岸忘夏”的饮品店。真是一个具有启迪性的名字,忘夏。她的生命里不会再有第二个那样的夏天了,一切还有迹可循除了他。而一直向前的时光提示自己,那个夏天正在远离自己。你会选择忘记吗,一个属于柠檬茶味道的夏季。我们是否能够忘记那场考试和那个少年。她想,那大抵会变得不再深刻,但却不会被遗忘。 尤其是在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饮品店门前时。或者她可以去探听,为何是“对岸”和“忘夏”结合,为何信件上会有薄荷画像,为何自己的印象里,不会再有的夏季是属于柠檬茶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