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 黑皮的黑窝点
何志宏同学的行为很奇怪，有时候到学校，口袋里有二三十块零用钱，大手大脚的花，请小姑娘吃冰棍，给平时玩的好的男生买早点是常有的。而另一些时候，他身上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提吃中午饭了，跟同桌的小姑娘借钱低三下四的：“借两块钱买个素炒饭吧，求求你了！”跟女生借不到，就去找男生，东拼西凑几块钱，等有钱的时候又来还。
阿香到办公室送作业本的时候，杨老师叫住了阿香。
“你们班今天收什么费吗？上课的时候我看毛毛在桌箱里数钱，有黄有灰还有绿的，起码有六七十块。”
“我们班最近什么费用都不收，毛毛经常有几十块钱在身上，家长给的。”阿香也很羡慕毛毛，家长给钱真大方。
“你们这帮孩子平时都多少零花钱，你中午不回家，平时家长给多少钱？”
“开始是每天三五块的买早餐，现在搬家了离学校远，大人中午也没法回家。每天给十块钱，早点午饭坐车连着零用钱一起算了。周末没零花钱，一个月二百吧，不一定花完，自己攒着。”
“我也觉得一个月二百块比较正常，他这样经常几十块带着乱花的，我们学校这个情况不多。你关心一下他，家里干什么的。问问有没有人找他麻烦，他不是小学经常被人抢吗，要提醒他注意安全，学校周边环境复杂。”
毛毛家长还真不简单，是开麻将馆的，靠收牌友们的茶水钱和吃饭钱生活，平时牌友来了三缺一，他爸他妈就亲自下场陪着，按毛毛自己的说法是“热热堂子”，有时手气好比茶水钱赚得还多，但也有走背字的时候。
“桌子上他们输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口要钱，要就是一嘴巴打来了，宁可不要钱出来蹭公交车上学，到学校再问人借钱吃饭。”毛毛向我传授他与家长斗争的经验。
“那借了怎么还呢？”要不到钱怎么还钱，我很关心这个问题，不还钱下次又怎么借呢？
“傻呀，看他们赢的时候走过去要红钱啊，二三十是常有的，五十一百也不稀奇，遇到熟悉一点的牌友赢钱了，走过去说两句好听的还能送五块十块的给我当零花，打发童子，才会更旺。实在是没这种机会，我还有别的办法能搞到钱。”
毛毛说的别的办法是“顺”，所谓顺者，顺手牵羊也。走到一桌赌客旁边，看见旁边烟盒里还剩几支烟的时候就借打扫卫生的名义收拾走，如果被客人发现了制止，就赶紧道歉拿回来嘻嘻哈哈的过了，如果没被发现，拿回自己房间按照烟的价格高低分好，攒满盒就拿出去卖掉。
“别瞎扯毛毛，谁要开过封的烟？”
“去体育场门口，有几个提着布袋子卖散烟的老太太，整包整包的便宜卖给她们，三五万宝路五块，玉溪卖十块，中华就二十，她们守在那边等那些踢球的，打篮球的，玩累了出来五毛钱或者一块钱一支，中华五块钱三支，那些人烟瘾犯了，身边连个打火机都没有，遇上这些老太太高兴得要死，抽支烟歇会儿，还能买瓶水喝。”
毛毛真是商业奇才。
这些情况反馈给杨老师，他也不好说什么了，毛毛脑子其实是挺机灵的，学习上接受能力也不差，但是这个家庭教育的问题，杨老师也没有什么办法。
“一回家就拿个抹布扫把满脑子想怎么去偷鸡摸狗，能有心思想学习吗？唉，这孩子啊，耽误了啊。”杨老师生气的说。
“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去分局，举报他家里开麻将馆聚赌？杨老师。”我觉得这个办法最好，麻将馆端了，毛毛就能好好学习了。
“蠢话，阿香，人家一家人的活路，你一个电话就给断了啊？你这不是在帮助同学，是在坑人。再说，打了也没用，做这种生意的，上下都打点过了，来了也就是走个过场，过几天就算了的。打消这个想法，你这不是做好事，是在做蠢事，要大家都过得去的才是好办法。”
毛毛家的生意看来是做得不错，到处找人借钱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还提着透明塑料箱玩上了四驱车，各种小马达小工具装得满满的，一千多的山地自行车也买了，中午没事就在操场上骑着玩，其他班的人都来看，都很羡慕。
也有人不怀好意的盯上了毛毛，比如经常在门口晃悠的小混混黑皮，他就对毛毛很感兴趣。
黑皮不是一般的小混混，读完初中就在外面混，打打零工，后来在附近租了屋子，山脚下的小巷子里，几台旧电视再加上几台PS游戏机，这营生就靠着周边的中小学生开起来了。
黑皮平时把小屋子交给他女朋友收钱，自己就到学校周边物色不好好学习的和中午不回家的，拉去他的游戏机室玩，多数人去几次就不用再拉了，想拦都拦不住。
也有少数人口袋里没钱，去了只看不玩，溜达两圈就跟黑皮的女朋友聊天，还挺投机，那姐姐笑得前仰后合的，这时候黑皮遇见就会呵斥。
“别来我这捣乱了，不玩就算了吧，看看就看看，勾搭我女朋友算什么事儿啊？找人揍你了啊！出去出去。”
“是你喊我来的啊，不打游戏也经常来玩。”每当这个时候，阿香都很委屈，为什么叫我来还要撵我走啊？
“阿香是我错了，真的错了，请你下次别来了，哥，你是我哥啊，我怕了你了！”
不去就不去吧，也没什么意思，打打杀杀踢踢足球，很有趣吗？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毛毛倒是很有兴趣，拦都拦不住，钱玩光就记账，记账还不上，就卖山地车给黑皮抵账，卖完山地车，就经常往体育场跑，体育场那边拆了翻修，毛毛就真的没办法再去了。
黑皮在门口遇见毛毛的时候又问了：“毛毛，最近没来玩啊，来啊，我和你姐姐都想你呢。”
“没钱了，黑皮哥，体育场在翻修，连散烟都没人买了，手头紧了。”
他们到底还聊了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毛毛的散烟又有了销路，手头又有了活钱。偶尔也会在校门口拉几个新人去黑皮的出租屋活动了。
一直到思教处陈主任到各班打招呼，我们才了解到，黑皮那个破屋子，已经是令学校比较头疼的小窝点了，学生吸烟、打游戏据说还有放映黄色VCD的现象。
黄色VCD！什么是黄色VCD？算了算了，他也不让我再去了，就不去凑热闹了。
但是学校请的校外辅导员希望我去凑凑热闹，这个校外辅导员也不是外人，是李玉洁他爸爸，现在已经是派出所的李所长了。
“好久不见啊，阿香，上中学不跟李玉洁一班了，就不来看看李叔叔了是吧？看见我来学校几次了，都不来跟我打打招呼。”李叔叔倒还是小时候那样。
“没有没有，李叔叔，我看你来学校坐主席台上发言，挺忙的，就不去凑热闹了。”
“有个事情李叔叔要请你帮帮忙了，你们学校很头疼，现在报到所里，所里要了解下情况，我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们陈主任也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戴了什么罪？有什么功要我去立？”
“考场打架警告处分一次你忘得还真快啊，帮我去查看查看情况，我们处理掉这个窝点，给你们学校扫清下周边环境，处分就消了。陈主任还说有几个首批入团名额，你对这事有兴趣没有呢？如果是陈主任和校外辅导员一起推荐，那是手拿把攥的哦。”
“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有危险，了解情况你知道不，就是让你去玩，去看，去全部了解清楚了，来跟我说一声，里面什么样，存不存在问题，我好安排处理。不仅没有危险，还给你五十块钱作为费用，事情结束，再奖励你五十块钱。我主要负责摸排下黑皮的底细和户籍情况，你这里，我每次派一个叔叔穿便衣看着你进去，还让他在外面一直等你出来，绝对没什么安全问题。”
人在江湖真的是身不由己啊，希望中学的贼船上了就下不来，现在好了，还要我去当詹姆斯邦德深入敌后。衷心的告诫大家：千万不要打架，打架的负面效果真的非常严重。
阿香周末在家做了些准备工作，趁大人不在的时候仔细地观看了《铁金刚大战金手指》《铁金刚大战钻石党》《铁金刚大战金枪客》以及《真实的谎言》《第一滴血》等几部反应特勤人员的故事碟。
“可惜，都准备好了，我就是没有枪，张叔叔。”阿香跟和自己一起走着的便衣张叔叔表示。
“你想多了，我也没有配枪，工作三年没遇到过要用枪的时候。”
黑皮的出租屋在小山坡下面的一片平房里，后门打开就是树林，顺着山路可以一直跑到山上去，山上有座破庙，从正门那边又可以下山去，山那面就是新店村的范围了。
敲门确认是熟人之后才能进，走过玄关进到屋里，八台电视机摆成两排，烟雾缭绕的，十几个人在里面，都玩着PS游戏，拳皇一类的格斗游戏比较多，毛毛坐在角落里，玩着日本联赛，陪他坐着的就是老板黑皮哥了。
“来了啊，阿香，坐着玩，去里屋看碟也行，都是兄弟不收钱，他们来都是一块钱一小时。”
“谢谢黑皮哥，我跟毛毛打个招呼就走，叫他别忘记明天带数学试卷，要讲评的。”
“知道了阿香，谢谢啊！”毛毛连头也不回的答话，球赛很激烈，黑皮哥跟毛毛激战正酣。
“那我就不招呼你了，阿香，跟毛毛今天挂了彩的，要认真点。”
撩开帘子，走进里面一间屋，电视里放着VCD，电视机前七八张小凳子都坐满了，站在床边看看在演什么，那英俊帅气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从背后轻柔的抱住了女主，两张嘴唇温柔的贴合在一起，温柔的接吻，下面的观众们屏住了呼吸……
Oh，my love，my darling！
然后我就离开了，任务已经完成了。
“所以你进去就是看了十分钟的《人鬼情未了》？阿香，你是怕说出来真话来李叔叔批评你，还是里面真的在放《人鬼情未了》啊？那黑皮放这个给初中生看？能看懂吗？”
“能看懂啊，爱情多美好啊，今天去早了，一般每天放学之后第一部都是随便看的，什么未来水世界啊，风月俏佳人啊，喋血风云啊，疤面煞星之类的，打打杀杀卿卿我我枪战片爱情片都有，要等到七点来钟天黑了，都是老客才放好片子。”
“阿香啊，看来你很了解情况啊，继续说，什么叫好片子，好好说不要怕，李叔叔是了解情况，不会批评你的。”
“我就看过两回，一回叫《夜猫人魔》，外国的，片子一般，露了三点，剧情主要描述的是……”
“别跟我讲剧情！讲第二部！”
“第二部就精彩了，邱淑贞演的《赤裸羔羊》，大家都爱看，放了好多次，剧情主要是讲……”
“老子晓得！闭嘴阿香，你下次再去这种鬼地方我揍你，不是人民警察李叔叔打你，是李玉洁她爸打你，知道没有？打死你这个臭小子！”
“好的好的，不去了，李叔叔，这个情况算播黄色VCD吗？”
“他没办证就营业，非法播放盗版音像制品已经是违法了，还敢放三级片，加上校园周边开设游戏机室容留中小学生，非法向未成年人销售香烟，问题不小了，你说的毛毛跟他还挂彩玩游戏，这是赌博，很严重了。”
黑皮的小出租屋很快被清理了，小车拉走了电视机和PS游戏机，一台奇声牌的VCD也没收，若干盗版VCD当场就被民警掰断带走了，坑了毛毛几个月的黑皮，戴着手铐一同被带走，他的女朋友未满十六岁，民警对她进行批评教育后留了下来，哭哭啼啼的收拾着破屋子。
一天以后，李所长到学校来找毛毛，批评教育一通，送还了他的山地车。
“去麻将馆里偷香烟到游戏机室来卖这种事情不准再干了，卖去体育场也不行！警告你，别走向犯罪，还有，你家里开麻将馆的，回去劝劝你家大人，别容留赌博人员，我们派出所不管，分局是要管的，早点停止这种行为，牢饭可不好吃。山地车这个事情就不往上写了，黑皮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这小混混还挺仗义，我们了解他平时也不存在其他犯罪，打击了这次净化了校园周边，罚款之后，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得法院去管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原则，街道和派出所也要努力让他回归社会生活的。”李叔叔批评完毛毛，让他离开，又转向我。
“该不该奖励你五十块钱呢？还有提前入团这种事情你觉得你配得上吗？”
“算了吧，我也没立功对吧，把毛毛拉回来就不错了，杨老师有四十个重点线的指标，这个窝点学校也担心好久了。”
“戴罪立功，说好的，其他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五十块你拿好，李叔叔答应的事不会不算数，下学期，升初二的时候，我来给你别团徽，记着，不要在外面惹事，别学坏，看VCD这种事情，少参与点，下次发现要揍你了！还有你们陈主任托我转告你，警告处分这件事就算了，不会进入档案带走了。记好这个教训吧！有时间走过路过派出所来看看李叔叔。”
黑皮的故事还没有完，他没多久又出现了，改过自新出现在大家面前，城里新开的一间网吧请他去当网管，他的小女朋友也一并跟去当上了收银员，他们在那里工作了很多年。
网吧的老板我不是很熟，但是少东家我们很熟，他就是毛毛，麻将馆最终还是关闭了，E时代是网络时代了，什么麻将馆有网吧挣钱呢？八十台机器，一字排开，刷刷刷的赚钱吧。
杨老师反复的跟毛毛家长做工作，不能溺爱孩子，最终零花钱定格在每天二十元上，老何同志在家长会后表示：“杨老师，真的不多，二十块钱真的挺少了。”
“周末不许给了！平时每天二十已经多了，你这样孩子要被惯坏的！”
“哎哎哎，好的，周末不给了，让他平时节约点周末花。”
一天二十块零花钱还嫌给少了，这样的家长，在我们这学校确实不好找第二个。
黑皮哥之后对我就很客气了，每次去网吧可乐肯定是要请一瓶的，机器一定要选台快一点的，网费肯定是不存在了，阿香为什么要给网费呢？
“阿香，你为什么不给网费呢？”
“他感激我挽救了他。”
“怎么叫挽救呢，明明叫出卖。”
“他放的根本不是《人鬼情未了》。”
“《赤裸的羔羊》也不行啊！”
“别跟我讲剧情，没有什么剧情。”
“你们这群流氓！”
“The name is Band，James Band！”
“瞎话编的挺不错，还轻柔的从背后抱住了女主，啧啧啧啧。”
“你没想起点别的？”
“我呸，臭流氓！”
(作者：香港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