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一到夏天,一闻到甜瓜的香气,我就想起外公。
小时候,我是外公外婆家的“死气客”(俺们这儿的方言,意思是“住很久不回家的客人,大概都是用来说外孙的吧,;-) )。
外公种着瓜地,一到夏天,我就挑瓜吃,甜瓜白生生,里面桔黄色的瓤最甜了;老面墩又香又面,要挑“肚脐”大的好吃。记得我的小肚子常吃的鼓鼓的,大概脸上也常淌着瓜汁,挂着瓜籽吧,像现在爱吃瓜的孩子一样。
经常,外公在地里拔草,我在旁边玩。
经常,我玩着玩着累了,想回家,就喊外公,他总是一边继续拔草,一边答应着:顷开。
顷开,这两个字要用河南方言念,顷,平平的念过去,很直,比普通话要粗重许多。开,要往下降着读。这个词好像只存在我的童年里,好像也只有听外公说过。
很久后,我想,这个词的原义可能会是——顷刻,你等一会儿的意思。也许以后会有人考证河南方言语音语义的演变,这个词如果真的是“顷刻”,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怎样从一个我们认为的书面词演变成了一个口语呢。
这个词很鲜明的一直留在了我脑海里,和外公头也不抬的身影,和被正下午的阳光晒得灰绿发亮的瓜秧,和没有一丝云彩的天,一起永远的留在了我脑海里。
我记得我小时候从来没有挨过嚷,更没有挨过打,也许是我从小乖,但我也不记得身边的小伙伴谁挨嚷挨打过,也许是他们挨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像现在,网上到处都是陪孩子陪出心脏病高血压的,到处是晒才艺晒成绩的,到处是赢在起跑线走上人生巅峰的。
那时候人不焦虑,人沉默着干好地里的活,种好地,吃好瓜,在孩子闹人时简单的丢开一句,“顷开,顷开”,继续干活。不会上纲上线,不会揠苗助长,不会急赤白脸,不会焦虑到恨不得改造自己上几代人的基因。
长到这么大,人生各种滋味都要品尝或将要品尝,我也被百般烦恼纠缠,求不得,做不到,安不下心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个午后的外公,他轻轻的说,顷开,顷开。
心里会渐渐安静下来。
我也想起外婆,她高大健谈,爱带着我到处串门子。有一次在邻村拍话拍到月朗星稀,才领着我慢悠悠地回家。月光下,一长一短两个身影一晃一晃,慢慢变成一个身影上多出一个瞌睡的小脑袋。
她还爱唱歌。夏夜里,经常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唱歌哄我入睡。她还爱给我梳头,梳的光沑沑的(老是把我头发拽的生疼),然后领着我出去特得意,我则眼泪啪洒,但出去一会儿也就忘了疼了。
记得我们的院后有个池塘,里面开满粉色白色的荷花。清晨,水面有薄薄水汽,露珠在大菏叶上转来转去,晶莹剔透。荷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一下下,大多数时候,永远是那么高洁静谧,美丽极了。
我记得每到黄昏时分村子里处处的炊烟,记得外婆总是用高亢的声调喊我回家吃饭。
记得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洋槐树,经常会在石板桌上,碗筷旁边掉下许多细碎洁白的花瓣。
记得饭后,大家又在院子里拍闲话,夜深了,蒲扇的包布边轻轻拍打身体,小小的孩子又一次进入沉沉梦乡。
这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永远的外公,永远的外婆,永远的故乡。
我闻着甜瓜味内心想起了外公,同事说,现在的瓜闻起来甜,吃起来甜,可都是催熟的,去买瓜,还是农户自己种的,卖完一筐就走,说得回去打药,一天得打三回,不然瓜不甜。
再也吃不到自然甜的瓜,再也回不去乌托邦一样的故乡。
可我想你们,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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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鱼 赞了这篇日记 2019-06-22 07:3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