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巴塔耶眼中的韦依
这源于我对西蒙娜·韦依其人的好奇,也可说是一种八卦心理。
所以在巴塔耶的《天空之蓝》里,有一个也许不那么重要的细节吸引到了我。
那就是他对书中人物拉扎尔的零碎描述。
都知道拉扎尔的原型是西蒙娜·韦依。
而韦依又是个让人至今不知如何评述谜一般的异样存在。
一个人竟会出于对受苦受难近乎狂热的自发追求乃至绝食而亡?
我有时候觉得,她简直是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偏执,纯粹,坚持某个不太为人所理解的信念,然后充满行动的激情,一条道儿走到黑。
你可以说她是圣人,也可以认为她有病或根本就是个疯子,但却无法否认她短暂一生的特立独行。
除了少数纯精神性著述,她几乎没留下任何肉身存在的明证——那些展示她性情与内心隐秘活动的文字。
这也基于她始终强烈的吁请,希望人们关注她的思想,而不是她本人。
既然从内部透视已不可能,就只能尽量从外部进行观望,也就是通过同时代与她有过直接接触的人之口来聊作拼凑与想象。
毕竟,每个在场旁观者的主观连缀起来也可以是一种客观。
尤其是,这种主观性描述,往往也是描述者不自觉但真实的自我折射。
“我通常在证券交易所后面一家餐馆和她见面。我总让她陪我一起吃饭。要吃完一顿饭很是困难,因为我俩总在争论。
这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儿,既丑陋又脏得出奇(与其相反,此前我约会过的女人都很漂亮且穿着得体)。相比于她的名字,她的姓氏拉扎尔更符合她阴森可怖的外表。她很古怪,甚至相当可笑。很难解释清楚我对她有什么样的兴趣。很可能我精神错乱了吧。至少,在那些我常于证券交易所见到的朋友看来,我确实精神错乱了。
目前,她是唯一能阻止我陷入沮丧之情的人。通常她刚走进酒吧——在这样一个充满机遇与财运的地方,她瘦骨嶙峋的黑色轮廓出现在门口,仿佛厄运不期而至——我便起身将她带到我桌旁。她穿着黑色衣服,剪裁糟糕,污渍斑斑。她好像看不到她面前的东西似的,经常在走动中撞到桌子。她不戴帽子,头发又短又硬,乱七八糟,好像脸两侧长出了一对乌鸦翅膀。在这对翅膀中间,金属眼镜下方,长着一个瘦弱、蜡黄的犹太人大鼻子。
她让人不自在:她讲话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从容;疾病、辛劳、贫困或死亡在她看来都无所谓。对别人而言,她首先意味着十足的冷漠。她既拥有冷峻的洞察力,又拥有幻觉般的思维,这让她散发着一种魔力。
我常常会给她必要的资金,用以印刷她十分重视的微型月刊。在这份月刊中,她常常为一种共产主义的基本原则辩护,这种共产主义同莫斯科官方的共产主义大相径庭。我常常觉得她确实是疯了,也觉得我参与她这场游戏是对她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
现在我认为,当时我经常见她,是因为她的狂热理想与我的私人生活很相似,一样错乱,一样贫乏,一样躁动。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她那种病态的渴望,渴望为压迫者的事业奉献她的生命和鲜血。我常常想,这肮脏的圣女之血应该没什么养分吧。
她摇摆的、梦游般的步伐,她嗓音中的语调,她那令周遭鸦雀无声的能力,她对牺牲的渴望,这些都给人一种印象,似乎她已经和死亡签订了一份协议。我觉得她这样的存在只对男人们有意义,只对一个注定不幸的世界有意义。”
在巴塔耶这里,大概是一种夹杂着精神性的吸引与生理上的抗拒,厌恶的同时又有着一种近乎人类学式的好奇。
而他的厌恶或抗拒,则可能出于自己有时陷入耽溺的享乐主义以及对于一种在他看来过于单薄或偏狭的苦行式精神自虐有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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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62258511 赞了这篇日记 2019-05-30 09:1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