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异苑》获新知

1. 美人虹。希腊神话里有两位彩虹女神。一位是Iris，众神发誓用的冥河水就是她取来的。另一位叫Arke。她比较惨，因为她在提坦大战中帮着提坦，战后遭宙斯摘取了翅膀。不过，这种霉运最终成就了阿基琉斯，因为Arke的翅膀最终成了佩琉斯和Thetis的结婚礼物，佩琉斯又把它们绑到了阿喀琉斯的脚上。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阿基琉斯跑起来有多快，估计和赫尔墨斯借给珀尔修斯的Talaria有得一拼。当然，这不是阿基琉斯飞毛腿的唯一来源。他的脚后跟被母亲Thetis在火上烤坏了。Thetis只好向马人喀戎求助。无所不能的喀戎想到了巨人Damysus，于是挖出了死去的巨人，把他的astragele（距骨？）接到了阿基琉斯的脚后跟。这种手术的效果和绑上Arke的翅膀一样，因为这位巨人的距骨让自己跑得风快，自然也能让阿基琉斯健步如飞。既然如此，特洛伊之战的阿基琉斯怎么会让帕里斯的箭射伤呢？原因很简单：Arke的翅膀或者Damysus的距骨在阿基琉斯奔跑的过程中脱落了。这就是符合神话逻辑的“阿基琉斯之踵”。最后，我得说一下。果壳希腊罗马神话小组没垮的时候，我在组里讲过这两个版本。 2. 饮虹吐金。《文心雕同》提过rainbow chaser。这个短语背后有个传说：彩虹落地的地方能挖到金子。 3. 零陵文学奚景曾于冷道县舜祠看到笙白玉管，据说是西王母献给舜的礼物。西王母一直都比较爱交际，喜欢跟各种人物打交道。除了舜，她还见过东明公、后羿、周穆王、燕昭王、汉武帝以及偷桃小儿东方朔。 4. 卞山石柜。这是项羽的石柜，未经允许自然开不得，一开则风雨晦暝。同样的，《宣室志》说的尹真人石匣，开不得，强开则减寿十五年。《子不语》又提到狱中石匣，也开不得。有个不听劝的还真打开了。结果看到一张纸上有半个人影，赤身带血，面目模糊，冷气袭人。还没等那人仔细分辨呢，匣中升出硫磺气，烧毁了那张纸，纸灰腾空而去。开匣的人吓得得了大病，没多久就死了。 5. 水中牛受金锁链所缚。这个故事挺常见的。大家可能首先会想到猴形的淮涡水神无支祁？其实古籍里还有其他的记载。《幽明录》巴丘县黄金潭就得名于金锁和金牛的故事。同书又说淮牛渚津有金牛，以金为锁绊。《郭季产集异记》也有类似的记载，只不过故事发生在兖州。 6. 铜炉自行。这大概是某种机器人吧？火神赫菲斯托斯曾经造出了各种机器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动行走的滚轮黄金三脚鼎。众神举行宴会的时候，三脚鼎听着召唤进进出出。也许青春女神Hebe或者酒僮Ganymedes还经常把酒具放到里面。 7. 越嶲的元马河有碧珠。《博物志》：越嶲国有牛，割肉不死，经日肉复生。《拾遗记》：越嶲国有背明鸟，多肉少毛，声音百变，闻钟磬笙竽之声，则奋翅摇头。看来这个古时候的西昌挺神秘。 8. 宏农杨子阳得玉㹠，长可尺，屋栋间自漏秫米，如此三年，昼夜不息。杨子阳运气算好了，因为他见过玉㹠出米的功能。可是，玉㹠的功能不限于此。《幽明录》里的沈纵得斗山王赐玉㹠，家中田蚕并收，所向如意，家中大富。 9. 米止之后，忽有一青蛇，长数尺，住梁上，每落粪辄成碎银。钱财如粪土，这就是明证。这事也像安定梁清遇到的事情，有神使恒掷粪秽于其家，而称“粪污者，钱财之象也。” 有了这么多钱，杨子阳自然就成了富人。如果他能得到《酉阳杂俎》里的北海使白牛，他肯定更加富有，因为那头牛“遗粪皆为银”。如果他想吃肉酪，可以跟着先索国泥师都遇到的牛走，因为《酉阳杂俎》说过“牛所粪，悉成肉酪”。 10. 洗石之上有黄鸟相斗，其中有黄金之故也。虽然这本是一个胡人识宝的故事，但是我们还可把关注点放在石头和鸟的关系上，因为石头和鸟经常一起出现。

《酉阳杂俎》：崔玄亮常侍在洛中，常步沙岸，得一石子，大如鸡卵，黑润可爱，玩之。行一里馀，砉然而破，有鸟大如巧妇飞去。

《录异传》：邴浪者，安乐人，行到松兹县九田山，见一鸟，形如雉而色正赤，集山岩石上，鸣声如吹笙。浪即射中之，鸟仍入石穴中。浪遂凿石，得一赤玉，状如鸟形。

《酉阳杂俎》：陵州龙兴寺僧惠恪，不拘戒律，力举石臼。好客，往来多依之。常夜会寺僧十馀，设煎饼。二更，有巨手被毛如胡鹿，大言曰：「乞一煎饼。」众僧惊散，惟惠恪掇煎饼数枚，置其掌中。魅因合拳，僧遂极力急握之。魅哀祈，声甚切，惠恪呼家人斫之。及断，乃鸟一羽也。明日，随其血踪出寺，西南入溪，至一岩罅而灭。惠恪率人发掘，乃一坑䃜石。

《博物志》及《幽明录》：京兆都张潜客居辽东还，后为驸马都尉关内侯，表言：故为诸生，太学时，闻故太尉常山张颢为梁相，天新雨后，有鸟如山，飞翔近地。市人掷之，稍下堕。民争取之，即为一员石，言县府。颢令槌破之，得一金印，文曰』忠孝侯印』 11. 石骆驼腹中水有超强腐蚀性。这个类似的例子就太多了，难以尽述。 12. 美山石城内的柑橘橙柚，只能在城内吃，带走就会遇到大蛇或者失道，又或者得病。类似的例子我早就总结过了，见《堂吃》。 13. 越王菜，就是越王行海掉落的算筹。类似的还有，秦王算袋落水化墨鱼，越王勾践扔进水里的鱼肉成了脍残（王余鱼）。 14. 鸾见镜中影，悲鸣不已，冲霄一奋而绝。鸾鸟的反应和王余鱼差不多。《古小说钩沉•异闻》：东城池有王馀鱼池，决，鱼不得去，将死。或以镜照之，鱼看影，谓其有双，于是比目而去。 至于《异苑》山鸡舞镜的故事，我估计大多数人都知道，也就不提了。 15. 冯恭醉卧山路，有虎夜来，以头枕其背。恭中宵辗转，以手搏之，复大寝。向晓始醒，犹见虎蹲在脚后。这就是所谓“虎不食醉人”？这只老虎倒挺幸运，没遇到醉人打喷嚏。《朝野佥载》的那只老虎可惨了，让喷嚏吓得掉下悬崖，腰都摔断了。

“傅黄中为越州诸暨县令，有部人饮大醉，夜中山行，临崖而睡。忽有虎临其上而嗅之，虎须入醉人鼻中，遂喷嚏，声震虎。遂惊跃，便即落崖。腰胯不遂，为人所得”。 16. 刘幡射獐，剖腹塞草，蹶然起走，拔之复倒，如此三次，皆如此。这种奇草叫什么名字呢？大概是“天名精”，也叫“鹿活草”。《酉阳杂俎》就有说明：青州刘（忄䀆），宋元嘉中射一鹿，剖五藏，以此草塞之，蹶然而起。（忄䀆）怪而拔草，复倒。如此三度， （忄䀆） 密录此草种之，多主伤折，俗呼为刘（忄䀆）草。 17. 蛇衔草则和Polyidus以及Tylos的故事联系起来。 18. 大龟和大桑树的故事，我前几天已经总结过了，见《搭积木》。 19. 天雨谷于武威、敦煌，植之悉生。天上不下雨，反而落其他的东西，豆子啊，鱼啊，宝石啊，类似的例子很多，《搜神记》记载得很详细。所不同的，《搜神记》没有“植之悉生”的记录。《博物志》却不一样： “孝武建元四年，天雨粟。孝元竟宁元年，南阳郡中雨谷，小者如黍粟，而青黑味苦；大者如大豆，赤黄，味如麦。下三日，生根叶，状如大豆初生时也”。 20. 西秦将亡的时候，有人见到瓮中如血，有丹鱼游于其中，长可三寸而有光。时东羌、西虏共相攻伐，国寻灭亡。这种灭国异象，希腊神话也有，我已经写进某部稿子了。 21. 照镜不见头的故事，我已经放入《古镜记》。 22. 东晋谢安死之前，其妻见狗衔谢安头来，久之而失所在。

谢庆死之前，曾射杀榖树上之鸟，体中栗然，后梦清溪小姑质问：“此鸟是我所养，何故见侵？”

谢灵运死之前，忽见谢晦手提其头，来坐别床，血色淋漓。

谢晦死之前，忽见一赤鬼来至其前，手擎铜盘，满中是血。 23. 太山府君召班匠中妙于刻几者，闻石秀之为其人，特遣使者往召。秀之以刘政为荐举。使乃去。数旬而刘陨，秀之犹存。这种找人做事的故事就很多了。有的是天帝找人下棋，有的是冥界缺批阅卷宗的人员，有的是打雷下雨的人不够，有的是找人为他人的案件对质，还有的是托在世人照顾自己的阳间家眷。也有荐举同名同姓的顶替自己的，还有隐瞒生肖而让他人顶替的。 24. 虎卵可治疟。《齐谐记》：虎丸（testicles？）可治心痛。 25. 鸡山有朱文绣的魂魄，雉涧有罗子钟的魂魄，他俩经常以鸣叫相交流。这和《列异传》的两个陈宝几乎一模一样。 26. 《荀氏灵鬼志》记载了《广陵散》的由来。原来是个千年断头鬼送给嵇康的。可是，书中并没说断头鬼的来历。《异苑》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个鬼是黄帝的伶人。既然说到《广陵散》，嵇康被杀之后，曲谱又去了哪里？《幽明录》写道：会稽贺思令善弹琴，尝夜在月中坐，得《广陵散》于嵇康之鬼魂。 27. 有人见龟载碑从田中出，还其故处，萍藻犹著腹下。龟的这种爱好估计大众化的，因为《酉阳杂俎》的龟也有类似的表现：临邑县北有华公碑，寻失，唯趺龟存焉；石赵世，此龟夜常负碑入水，至晓方出，其上常有萍藻；有伺之者，果见龟将入水，因叫呼，龟乃走，坠折碑焉。 28. 东海徐氏婢为扫帚怪所祟，患羸黄而拂拭异常。这种扫帚怪似乎并不多见。其他古籍仅有三个例证，一是《玄怪录》里的“麻束禾”，一是《幽明录》的江淮妇人欲抱持的“鲜洁少童”，一是《子不语》提到的“水鬼帚”。 29. 余兆县粮仓存粮大耗，而封印完好，后得偷粮贼，乃富阳县桓王陵上双石龟。即密令毁龟口，存粮不复损耗。有输入才有输出，输入得多就可能为人造福。《酉阳杂俎》里的石鼍就这样的：

私诃条国金辽山寺中有石鼍，众僧饮食将尽，向石鼍作礼，于是饮食悉具。 30. 谢石曾患面疮，诸治莫效。后匿于远山岩下，至中宵，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除，竟不见其形，以为是龙。而舐出悉白，故世呼为谢白面。 这种为异物所舐而肤白的现象并不是孤例。《独异志》：

韶阳有一人牧牛，一旦，牛舐其臂，而色皎白。此人乐之，即袒其体，令牛遍舐，皆白。其人数日间暴卒。其家恨，杀此牛，召村社同食之。凡食者数十人，一夕同卒。 31. 赵侯有白米，为鼠所盗，乃披发持刀，画地作狱，四面开门，向东长啸，群鼠俱到，咒之曰：「凡非啖者过去，盗者令止。」止者十馀，剖腹看脏，有米在焉。小动物主动认罪的故事真是不绝于书。《裴铏传奇》里的邓甲受人所托而解蛇毒，方法就是施咒召群蛇，令咬人之蛇留下，其余离开。果然有一小蛇懵然不去，为邓甲所叱咤而吸蛇毒。《列异传》里的斑鸠逃到了桌子下面，结果让信陵君赶走了。它飞上屋顶，结果让屋顶的鹞子吃掉了。信陵君于心有愧，于是捉了三百只鹞子，让吃斑鸠的那只认罪。果然有一只鹞子低头认罪，信陵君也就杀了它。童恢捕到两只老虎，其中一只认罪，也是“低头闭目，状如震惧”。 32. 永康有骑石山，山上有石人骑石马。侯以印指之，人马一时落首，今犹在山下。赵侯的印为什么这么神？它的功能和风狸杖差不多：有得之者，禽兽随指而毙。有所欲者，指之如意。

33. 简单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山阴徐琦赠一女子银铃，女子回赠青铜镜，二人结为伉俪。《杂鬼神志怪》里的爱情也类似。会稽吴祥见一女子西边洗脚，呼祥共宿。明旦别去，女赠以紫巾，祥答以白布手巾。

34. 温峤燃犀角照牛渚矶，水中景象怪异非常，后梦人相责以照水，未几卒。《杂鬼神志怪》里的温峤于湓口照水，见官寺赫奕，后梦神得病。

35. 王凝之的夫人尝见二亡子现形相慰藉：宜自宽割，儿并有罪，若垂爱怜，可为作福。《冥详记》又有董青建的故事：董青建死后现形，慰母曰：“愿母割哀还去，建今还在寺住。”

重读《拾遗记》获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