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娶袭人是一种福报

袭人为什么老被黑?人们太喜欢把复杂现实简化为善恶对立,总是急切而粗暴地给受害者设一个假想敌,所以晴雯无心机的单纯易被歌颂,袭人有谋划的善良却难被体察。她的善细微如春雨,于书中俯拾皆是、不可胜数,在此不做赘述。
袭人与王夫人达成高度一致,本质上只是宝玉两个“妈”的胜利会师,并未有谄媚告密之心。人们把晴雯之死归为袭人之恶,公平吗?若袭人告了密,王夫人怎么会不知道晴雯和宝玉睡一个屋子伺候他起居?更不会第一次教训晴雯时放她一马。
能告密的人多的是,宝玉房里想上位的丫头、居心不良的婆子,随便一个都能去告刁状。袭人麝月秋纹没被赶走,就天然背负上了原罪?袭人有心机不假,但她的心机都只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她所爱的宝玉,从未故意伤害过谁,所以与其说是心机,不如说是虑得周到。何况心机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之必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晴雯倒是没心机,但不懂得收起棱角保护好自己的她,终究“俏丫鬟抱屈夭风流”,没能摆脱过刚易折的宿命,可叹!
袭人没读过什么书,也识不了几个字,她希望宝玉在仕途经济上用心,也只是为宝玉以后的人生做长远打算。春花秋月闺阁嬉闹纵是美好,可总有个曲终人散水流花谢之时。有了立身之本才好保留理想主义,否则那些至真至纯又将何处附着?回头再看石兄第一回所悲叹“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是不是又平添许多感慨?
也有人讴歌晴雯的爱无条件无保留,而袭人所言“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就成了她对宝玉的爱“有条件”的罪状,成了她一心只在乎姨娘身份的铁证。这可真真冤煞袭卿也!她的爱只是更理性,她只是借此例阐述人终有一别,并不代表她爱得不深沉不热烈。她固然有为自己考虑的一面,但更多还是希望宝玉能走上正路。她不如正册的姑娘们才华横溢,却有自己基本的是非观和道德底线,这更为难得。
甚至有某些小学语文不及格者,不知从哪儿看出前八十回里曹子雪芹也不喜欢袭人,这可真是贻笑大方。生在百花丛、长于闺阁内的贾府掌上明珠宝玉,只和一人有云雨之情,就是袭人;缺少了袭人在生活起居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技术性支持,宝玉的生活是会崩溃的。全书第一主人公的初夜给了她,宝玉唯一的“灵肉合一”伴侣也是她,这还不足以说明作者对袭人的喜爱?
作为全书戏份最为吃重的丫鬟,袭人数次荣登回目。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花就是指款款相劝的花袭人,玉则是指体生幽香的林黛玉;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更是干脆给袭人一个“贤”字。能在回目上和第一女主角林黛玉并列对照,又以“贤”字为其定性,足见作者之心意。
再看袭人判词:“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满满的都是对袭人品格的赞美和对宝玉错过她的遗憾,哪有一个字在贬?反倒不少人认为是“完人”的李纨,曹雪芹却在判词里写下“枉与他人作笑谈”,可谓丝毫不留情面。
不单作者喜欢,“官方批书人”畸笏叟(脂砚斋)同样中意袭人。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宝玉一大早起来就跑去与姐妹嬉闹将袭人劝告抛到了爪洼国,回到怡红院发现袭人怄气含酸不理他,便也躺下装睡,此时袭人“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庚辰本侧批:文是好文,唐突我袭卿,吾不忍也。)宝玉便掀过去,也仍合目装睡。(庚辰本夹批:写得烂熳。)”这还不说明问题吗?连畸笏叟都张口就是“我袭卿”,又是嫌宝玉“唐突”、又是自己“不忍”的,这是多钟爱、多怜惜袭人呀!
至于袭人的长相,很多人都想当然地以为她不漂亮。呵呵,她只是美得不那么张扬、不那么狐媚罢了。“似桂如兰”,幽香袭人,却从不喧宾夺主,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美。雪芹虽从未正面大篇幅描写过袭人的长相,却借薛姨妈之口对她的美给予了无可置疑的肯定:“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要知道她的女儿可是大美人薛宝钗,连薛姨妈都觉得“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那就确实不用说了。

“劳动人民”花袭人,最终得到了嫁与蒋玉菡的好结果。有着能让忠顺王爷和北静王爷争夺不放之容貌的蒋公子,虽身为优伶社会地位不高,却得到了宝玉赠予玉玦扇坠的“官方人品认证”,可以想见二人将过上举案齐眉侬情万缕的幸福生活。“公子无缘”固然令人痛心,也必将是深爱宝玉的袭人一生之憾,但在贾府“家亡人散各奔腾”的大背景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雪芹偏爱袭人不言自明。
王夫人提起袭人曾含泪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我想,能得到未来婆婆如此高度评价乃至热烈赞美,恐怕是做儿媳的最高境界了。相比“996福报论”,能娶到袭人这样的老婆,才是一个男人前世修来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