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研讨班11: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背景与概念(背景部分)
阅读研讨班11: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
第一部分:逐出教会
第一章:背景与概念
作者:Jacques-Alain Miller
译者:张慧强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psyhorde:阅读研讨班11: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背景与概念)
你们今年正在学习的研讨班11,是我参加的第一个拉康研讨班,也是我编辑的第一个。拉康1964年1月15日抵达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学院位于所谓的Salle Dussane,学院里的剧院是以一个著名的法国女演员的姓名命名的,拉康说“女士们,先生们,这个系列讲座,是学院邀请我做的,我将与你们讨论精神分析的基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并听他讲话。那天,当他结束演讲,他邀请师范学院的学生来做自我介绍。我和我的朋友们去的,他问了我们的名字。然后他让我们把地址写下来,并和我们握了握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是关于他在一本心理学杂志上复制的一个图式中的错误,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在那一年里,1964年1月至6月之间,他曾有两三次在师范学院(Ecole normale)与我们中的三四人私下会面,进行小型问答活动。例如,他说到研讨班11的149页第12章末尾时,他说,“上一次,我在结尾提出了一个构想,后来我意识到,你们听进去了,”他指的是其中的一个私人会面,我们问到他的构想,即“转移是无意识现实的实现。”
十年后我编辑研讨班11,我不为公众而做。实际上,我是为了他,为了回应一个挑战。请容我回忆一下。拉康的许多学生曾问过他,是否可以编辑他的研讨班,那是1973年我编辑之前,但是他们总是试图重整速记本,或者出于个人考量来纠结他所说的话,而他实际上从未满意过。他总是抱怨这是不行的,即使他允许一些摘要出现在这里和那里。他才拒绝了他的一个研讨班的完整手稿,是他以前在师范学院的一名学生编辑的(耗时一年)。那时我对他说,这应该一步一步来。我说,应该逐句处理,每节课都要构成一个章节,不能遗漏任何东西,也不能随便调整。如今,这看起来很自然,但当时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拉康所说的一切都值得写下来研究。
当我说得那样做时,他凝视我。我想,你们都读过一些关于凝视的东西。他凝视我,这使我感到有些沉重,而他只是说:“证明一下。”在他这么说之前,我并不知道我想自己做这件事。就在那一刻,我发觉了这一点。“证明一下”是一个挑战。我相信他认出了我的这种欲望,同时这种证明也是在邀请我证明我自己。此外,他很机敏地用逻辑语言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一个挑战,借用了此种语言来表达。因此,他也认出了我的逻辑。他信了我的话,并要求一个承诺:“不要光说,做吧。”事实上,我只有做出来才能证明这一点。
这也是一个证明我是否能让他满意的问题,毕竟他因为难以满意而出名。我欣然接受了挑战,却不知道我也因此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会在一个月内完成。我昼夜不停工,终于按时完成了。我把研讨班中的二十章初稿给了他,那是我从速记稿中改过来的。他读了之后很满意。不久之后,我着手修改初稿,在完成之前和他讨论了几个问题。最后,他提出让我来做他所有系列的研讨班,而我并知道自己想这么做。如你们所知,我还没有完工,而且有时会因为做得不够快而受责备。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顾这个研讨班,在某些方面我特别珍视这个研讨班,但在另一些方面,这并不是因为我当时的承诺仍然压在我身上。尽管如此,我还是经常回顾这个研讨班。在参加并重写了研讨班11多年之后的1981年到1982年间,我讲了这门课,直到那时我才满意自己对异化和分离的理解。并且直到1982-1983年的课程,我才满意自己掌握了论冲动的章节。在我的课程“从症状到幻想,且再来一次“中,我试图重构研讨班11的各个部分。每年时不时地,我会从一个新视角审视这个研讨班。我参加这个研讨班时还是个学生,编辑它时是个教授,公开评论之时已是一个精神分析家。因此,它陪我度过了人生的好些阶段。
在过去这一年,我在我的课程中谈论过这个研讨班,强调了它是与弗洛伊德的一个争论。更重要的是,与弗洛伊德的争论在文本中还在暗中进行。我相信,如今我更好地理解了这一点,因为最近我们在弗洛伊德学院遇到了一些制度问题;这些情况让我看到拉康在1964年举办这个研讨班时是多么的四面楚歌。这不单单是一个思想者的研讨班,当时拉康也是一名斗士。他试图证明自己,而我们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一点,他问,“我有资格(举办这个研讨班)吗?”他详述了自己的资历,提到自己已经开了10年研讨班,但接着又说,“我想这个问题就暂且不提了。”
这是重新开始的研讨班。他以前的十个研讨班和本次研讨班之间有个切口。以前的十个讨论班是在圣安娜医院的一个演讲厅举行的,当时能容纳五十人,后来是一百人。为了研讨班11,他离开了精神病院,前往万神殿旁师范学院的一个演讲厅。演讲厅正对大街,而在过去十年里,人们必须登记才能进入精神病院,这次研讨班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任何来自拉丁区的人都可以进来听。而不单单是50或100个挑选出来的人;后来听众增加到了三百人。几年后,万神殿附近的Droit学院,600人来听他演讲。
但这不仅仅是换地方的问题;也是听众变化的问题。之前的研讨班面向的是临床医生,而这次则是第一次面向公众——不仅是临床医生,还有学生、教授和其他人文学科的人士。也有特殊的听众:师范学院的学生。拉康开头即询问精神分析是否是一门科学,他显然是在对我们当中的一些人说话,当时我们都是阿尔都塞的学生。阿尔都塞建议拉康来师范学院,他们讨论过一些问题。拉康总是非常关注听众里面有讲话的那些人,因此,至少在一开始,他确实试图与我们建立联系。
那年的研讨班被命名为“父亲的名字”,但只讲了第一节课,拉康就决定放弃,因为他那时所在的分析组织中有些制度问题。分裂已经开始了,在国际精神分析协会(IPA)的压力下,他的一些老朋友决定禁止他从事培训分析师的工作。我就不提这些人了。我相信他们都被遗忘或不为人知。无论如何,他决定取消研讨班,而且再也没有就同样的问题举行研讨班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他没有举办过论父亲的名字的研讨班,并且以后也不会举办,因为他相信大家没准备好去听他要说的东西,或者可能是因为没有人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研讨班。然而,在我11月开讲这门课的时候,我提到他用一种伪装的方式举办了那个研讨班,虽然不是用父亲的名字,但我们有弗洛伊德的基本概念,这个研讨班是这样暗中进行的。
1964年拉康创办了自己的学派。此前他只是想重新进入IPA。让我提醒你们一下,拉康并不是被赶出IPA的。1953年,他和一些同事决定离开法国巴黎精神分析学院(Societepsychanalytique de Paris),因为它正朝着威权主义的方向发展,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们离开了法国的协会,要求他们的新组织获得IPA的认证。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纽约,例如,在一次分裂之后,IPA承认了第二个组织,后来甚至承认了第三个组织。在美国的许多城市有两个不同的协会,都得到IPA的认可。但在1963年,玛丽·波拿巴是中央委员会成员,并且与安娜·弗洛伊德、哈特曼以及其他人相交甚好,她说服他们写信给拉康说他们很抱歉,但既然拉康已经离开法国的协会,他就不再是IPA一员。拉康和他的同事对这个回答非常惊讶。我在拉康的档案中找到了这封信,并公布了信的照片。它是由库尔特·艾斯勒的妻子露丝·艾斯勒签署的,此人在精神分析历史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在1953年后的10年里,拉康和他的朋友都试图证明他们是值得被请回这个圈子的。1963年,他们从IPA那里得到了一个明确的“不”,并脱离了该组织。当时,拉康从来没有想过要创立自己的学派,但他这样做了,并把它称为Ecole freudienne(弗洛伊德学派),以此证明他不是一个异见者。尽管没有被接受回IPA,他也无意跟随荣格或阿德勒的道路,而保持着对弗洛伊德的忠诚。拉康的弗洛伊德学院成立于6月21日,相关文本在研讨班11的第19和20章之间。
这就是拉康的制度斗争的背景。拉康在讲课时非常谨慎。只有在第一章中,我们才了解到这场争端的背景;他提了一个基本的问题,是关于弗洛伊德对IPA中所发生之事的责任。弗洛伊德创立了IPA,而拉康的观点是弗洛伊德乐于看到IPA如今的局面,弗洛伊德自己想有个机构如实地保存他的作品,保存他的文字,即便冒着分析经验被宣告进入停滞也在所不惜。我们没有证据,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受到IPA的背叛。我们知道,他拼命地想让他的美国学生接受非医学医生作为分析家,他在《外行分析的问题》(The Question of Lay Analysis)中讨论了这一点。弗洛伊德的信件证实了他的绝望,因为他的美国学生们不愿接受外行分析家,而准备与他分道扬镳,这让他很挫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弗洛伊德受到了背叛,而且他放弃了,因为他没有权力。或者可以说他必须做一个选择,他想要什么,分析经验的真相,还是精神分析在全球的传播。他选择了传播而不是真理。正如他写给一位信徒的信中所说,“我宁愿发起一场国际运动,因为我们可能会被迫流亡。”他有惊人的远见。
因此拉康并没有按照通常的方式说弗洛伊德受到IPA背叛。相反,他说,IPA符合弗洛伊德的想法:一种偏好,拉康称为对他的信息的正式保存,而不是精神分析的鲜活精神。在这次研讨班中,讨论的是弗洛伊德自己组织亡父崇拜的方式。例如,当拉康解释说弗洛伊德是通过自我分析来发现无意识领域的时候,他问道,“他的自我分析是什么,如果不是依附于父亲名字的欲望法则之绝妙映射的话?”(48)这句话强调了弗洛伊德的自我分析和俄狄浦斯情结之间的关系,这是欲望法则和父亲名字之间的关系。不要以为拉康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说这就是一切。他在研讨班上强调这一点,正是因为他试图超越欲望法则和父亲名字之间的联系。他强调,弗洛伊德自我分析的结果,从弗洛伊德视角来看是一种局限。拉康质疑父亲的名字,对弗洛伊德的质疑是,“我要谈谈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
他宣布研讨班的标题为《精神分析基础》(你会在第一页找到)。但是,当他马上提出这四个概念时,我们在座的听众过去常常把这个研讨班称为四个基本概念。后来拉康从他的观众那里接受了这个标题。
《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看起来是对弗洛伊德致敬,因为这四个概念直接取自他的作品。正如拉康当时称他的学院为“弗洛伊德学派”一样,在他的研讨班上,他使用了“弗洛伊德概念”这个术语,只是为了证明他不是一个异见者。但在这种“致敬”中,他试图超越弗洛伊德。不是将弗洛伊德甩在后面的那种超越;而是在弗洛伊德内部的一种超越。拉康在弗洛伊德的作品中寻找一些东西,那是弗洛伊德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外密”,因为它是如此密切,以至于弗洛伊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此密切以至于这种密切是外密的。它是一种内在的超越。
在文本中,你随处可见对弗洛伊德重新分析的元素,对弗洛伊德自我分析局限性的质疑。拉康的这种做法,是在试图理解自己在国际精神分析运动中被排斥的位置。他不仅仅是在以自己的名义战斗,因为他相信自己被IPA拒绝是更大事件的一部分。他说:“我所指的东西,我只能说是对概念的拒绝。”(18)拒绝(refusal)一词也许不是最好的翻译。在法语中,它是le refus du概念(也许“rejection”这个概念比“refusal”更好)。它的意思类似于把一些东西放在外面,比如压抑。他把他在第一章中提出的内容定义为逐出教会,并将其理论化为对这一概念的排斥(rejection)。这就是为什么他强调弗洛伊德的概念,但同时,我们随时可以听到一些话,不是对弗洛伊德概念的纪念。例如,在第一章,他问了些看似反问的问题,我们可能会听到一些其他的东西。“精神分析的构想与什么有关?”是什么激发和调节了对象的“滑动” ?我们现在是否掌握了精神分析概念?我们如何理解弗洛伊德为建构分析经验而提出的术语的几近虔诚地维持?弗洛伊德真的是第一个,而且实际上仍然是这个假定科学中引入基本概念的唯一理论家吗?如果是这样,这在科学史上将是非常不寻常的。”(10)
拉康提出了精神分析概念的认识论问题,但这样做实际上是在问弗洛伊德的概念是否仍然是精神分析中唯一有价值的概念。很明显,正如拉康“‘失窃的信’研讨班”一样,在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的研讨班上,他引入了其他的概念,严格地说,这些概念在弗洛伊德的作品中是找不到的,而拉康认为是他自己的。然而,在他第一个十年的研讨班中,拉康总会拿起弗洛伊德的某个文本(第一年是弗洛伊德的技术文章,第三年是施列伯案例,在精神分析伦理学研讨班中是《文明及其不满》),这一次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这样看待弗洛伊德,在接下来的几年的研讨班上,他再也没有以同样的方式研究过弗洛伊德的文本。他时不时地讨论某个文本,但他并没有围绕弗洛伊德的一篇文章或一本书展开整个研讨班。相反,他每年都以自己的一个图示或概念为基础来展开研讨班。
在这些认识论问题上,以及对弗洛伊德的颂扬中,我们并没有看到对弗洛伊德的贬低,而是一种替代。一种对弗洛伊德的重写,这是拉康采用的弗洛伊德版本;但这是秘密进行的,至少是谨慎的,因为与此同时,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弗洛伊德真正的继承人。这可以称为研讨班策略。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但直到今年我才真正把它表达清楚。
(未完待续)
书籍信息:Reading Seminar XI: Lacan's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
译者简介: 张慧强,心理咨询师,精神分析实践者与翻译者,长期接受拉康派个人分析,参与翻译出版中的作品有《精神分析技术的基础》《拉康精神分析临床导论》《拉康论爱》,远程接待成人,联系方式:QQ 6900905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