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不要啃苹果

每天在病房里，护士都要组织第二天要做手术的病人开一个术前小会，告知手术前的一些准备事项，比如晚上几点之后就不要吃东西喝水，要早些休息避免着凉感冒，手术前摘取掉能活动的假牙以及身上的贵重首饰等等等等。作为麻醉医生，在手术前一天访视病人的时候，也会把其中和麻醉相关的部分再强调一遍，不过很少有护士或者医生会把为什么要宣教这些背后的原因再解释一遍，因为每天要访视四五个病人，只能说重点，来不及说每一个注意事项背后的原因。毕竟不是考试，病人不理解原因不是最重要的，遵循这些条条框框做到才是最重要的。

禁饮禁食是为了防止麻醉过程中返流误吸的发生，避免感冒是为了防止麻醉的时候发生气道痉挛，拿掉贵重物品是怕手术过程中磕磕碰碰产生不必要的损失，取下能活动的假牙是怕插管的时候假牙脱落，掉到气道里，那就麻烦大了，不仅有窒息的风险，还得再做手术将脱落到假牙找到并取出来。

一般病房护士宣教一遍，术前麻醉医生会诊询问一遍，我都不放心，还会在自己上麻醉前再次问一遍，东西有没有吃过？水有没有喝过？有没有感冒？假牙首饰有没有？那天我在问那个36岁的女病人的时候，她一一否认。我的助手听完在旁边笑了：“老师，你放心好了，我昨天下午都问过一遍了，都很好，人很年轻，没有基础疾病，没有既往手术史，没有过敏史，还是我的东北老乡呢！”在所有的住院医师里面，那天我的助手算是最优秀也是最努力的一个，前一天其实他是休息，按理说访视病人不用他去，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去的，让他在家好好休息，结果他一定要特地来医院自己访视病人，说是这样自己心里也对第二天的病人有点了解，拗不过他，我就没有坚持。果然很了解，仔细一听，这俩人说话的口音还真的很像。

麻醉诱导之后我就让助手进行气管插管，他小心翼翼地把可视喉镜放入病人的嘴巴，刚要放入气管导管，我制止他。“你先不要动，这个旁边的是什么？”我看到在可视喉镜旁边，有一块白色的东西。他马上停下来，我戴上手套，拿出白色的条形物，竟然是四颗连在一起的门牙！当时在场的人都震惊了，不仅是护士，连主刀医生都凑上来看。“才37岁，怎么可能牙齿这么差呢？”他们都听到病人摇头说没有假牙的回答，以为是病人的牙齿被我们碰了下来。“老师，我真的没有用力啊，我只是很轻地碰了一下！”助手已经慌乱了，停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示意他别紧张，先看了看病人嘴里没有一点出血，心已经放了一半下来。碰到还没有插管牙齿掉下的时候，最怕牙齿掉到气道里，也怕口腔出血造成返流误吸。我让他把喉镜交给我，另一只手将病人口里剩下的牙齿摸了一遍，确定别的牙齿不松动也没有其他牙齿掉在嘴里之后，先完成插管，固定好导管，打上呼吸机，再仔细检查刚才脱落的牙齿和她嘴里的残余牙根，同时让护士把她的家属叫到手术谈话处。

助手已经要急哭了，我没有说他什么，让他别操心这件事情了，我会去和家属交代的，不会让他面对家属。我也当过住院医师，也出过小差错，最讨厌的就是不负责任的上级在出事的时候把住院医师推到前面去被家属指责，所以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以后碰到事情，该承担的一定是上级医生承担。而且我相信他并没有用力，因为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轻轻地放进可视喉镜，我们医院的条件很好，每个手术室都配备有可视喉镜，不是传统的普通喉镜，操作幅度小，本身对病人的损伤就小很多，但我也的确是问了病人，术前并没有假牙。

我发现脱落下来的四颗牙齿连在一起，里面还有钢钉残留，肯定是假牙，剩余的牙根有两个还剩半颗，两个没有牙根，那两个半颗上面还有白色的漆状物的残留。在家属还没有到达的时候，我拿着这四颗牙找到口腔外科的手术间，正在台上做手术的刚好是比较要好的口外科大夫，我把他从台上叫下来，帮忙看一下这几颗牙齿。他看了一眼便告诉我，这叫烤瓷桩冠固定连桥，本来是固定不可以拿下来的，但从形状看，这个基牙已经龋坏，固定桥有空洞，估计之前病人就可自行摘戴，和我们插管应该关系不大。

有了专业医生的评估，我的心又放下了一半，等病人老公到达的时候，我再次问他：“你老婆嘴里有假牙吗？”他摇头，“没有假牙。”我想了想，“那你老婆有没有补过牙齿？”“哦，那是有的，门牙是重新做的那种烤瓷牙。”我继续问：“那些烤瓷牙是不是手术前就已经松动了？”他点点头：“是啊，今天早上送手术室前我们还在考虑要不要拿下来呢！但是我们压力太大了，要做手术都把我们紧张坏了，谁还管牙齿的事情啊，后来也没有拿。”果然和口腔科医生说的一样，“那问你们有没有假牙，你们为什么不说呢？”我有点生气了，都问了这么多遍，这对夫妻口径还挺统一。“我们觉得这个不是假牙啊！这个不是烤瓷牙？”他也很无辜。我叹了口气，把四颗烤瓷桩冠固定连桥还给他，无知者无畏，事情已经发生了，还好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骂也不是，教育也不是，我让他把牙齿装好，手术做完还能再装回去用。

回到手术室，助手看到我马上站起来，担心我被家属欺负。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让他放心，不是他的错，是病人本身没有把活动的烤瓷牙拿掉。“不对啊，我昨天下午明明问过她，有没有假牙，她说没有。我怕她不能理解，还专门问过，有没有活动的牙齿，她说的就是没有呀，我们东北人怎么会骗我呢？”他一脸不可思议。“所以啊，病人的话不可信，以后还是自己检查一遍他们的牙齿是不是活动比较放心呢！”我也算吸取了教训，看来以后每个病人都得在麻倒后给他们摸一遍牙齿才放心。

那天晚上助手给我发了很多短信检讨，这件事情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不过作为上级，我还是要写一份说明交给科室进行科室内部讨论，他意识到等到了科室讨论那天，免不了我要被责骂。他看到我写的说明里没有写是他插的管，所有的责任都是我承担了，所以他很内疚。他说老师你该骂我一顿才好。我安慰他的同时再回头想，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还是决定第二天再去病房问问病人。

我去病房的时候，病人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她老公在给她按摩腿，看到我来，有点疑惑。也是，在病房不戴口罩帽子，她不认识我是正常的，我自我介绍是那天的麻醉医生。“我不记得你了，我就记得那个东北的小伙子给我上的麻醉。”她乐呵呵地说。“是啊，东北小伙子说手术前问过你有没有活动的牙齿，你说没有，怎么手术的时候我们发现有四颗能拿下来呢？”她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嗨，他来问我的时候的确是不摇的呀，护士来问的时候也是不摇的，那天吃完晚饭，我嘴馋，啃了一个苹果，一用力，上面的牙齿就掉下来了。我们一心想着做手术的事情，也就没告诉护士，我就装回去然后进手术室了。”

我恍然大悟，她和她老公一直觉得烤瓷牙不是假牙，所以我们问有没有假牙的时候他们都否认，我的助手比较仔细问了有没有活动的牙齿，但是他问的时候并不是活动的，而在手术室里，我也因为大意，没有问的那么仔细，造成了虚惊一场。

看来以后去会诊病人，还得再交代一句，牙齿不好的话手术前一晚真的不能啃苹果呀！

（这是我写的麻醉手记专栏中的一篇，喜欢请移步首页右侧链接，阅读更多麻醉医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