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稻便割稻，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

看到《阿Q正传》的这句话已经在“文学作品中最打动你的告白”里出现多次了。记不清教科书里引用的章节到底包不包含这段戏，只记得以前每次读到都只是一笑而过罢了。所以它在话题里出现倒是有点意外，因为鲁迅很少写爱情，这句话既不文艺也不浪漫，但却真实的如同生活本身。

前段时间终于看了电影《阿Q正传》，我想恐怕是该懂的也是懂了，不懂的依然不懂吧。最感动我的一幕是阿Q在田间割稻，路过的人夸他说，阿Q真能干啊！他便回头憨憨地笑笑。一个无家可归靠打短工为生的流浪汉：割稻便割稻，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这便是他的一生，如此简单随意都不用过脑的那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感动，它并不是在说阿Q人民群众般的勤劳朴实，因为无所谓良善或罪恶，他只是一张白纸，任这个世界来涂抹他的黑白。其实阿Q虽然一无所有，但只要是眼前过得去他便丝毫不想以后，有钱便请客，偷来的衣服随便卖，临了人家掠去了他的被窝烟袋和毡帽，他也糊里糊涂看得开。这倒也不是大方，仍然是一张白纸的状态。阿Q的一句“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并不是他自己在诋毁女性，因为他觉得别人都这样认为的便是对的。他因为小尼姑的一句“断子绝孙”而想要一个女人，因而对吴妈下跪也并不是尊重女性，而是一种羞怯的恳求。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人世走一遭，就听凭了命运给他画上的符咒。他潦草敷衍的一生到最后耿耿于怀的是在那一纸判词上懵懂地画了押，却遗憾头一回没有经验，那圈画得不够圆。可是我又好像明白了我的那点感动，因为作为一张白纸，他是那样的恳切虔诚，是我们如此熟悉的恳切与虔诚。原来过去许多渺小的生命都是如此啊，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了，那滋味是感动中带着悲凉。他们是一张白纸，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恳切与虔诚，于过去万千的岁月里任劳任怨地忍受着悲苦，做出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牺牲的牺牲。这感动是一种怜悯吧，我感动于他是一张白纸的真实，那种久违的朴素而原始的真实，其实也说不太清楚。

可是我倒也羡慕他是一张白纸，因为是一张白纸，一片空白也就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因为是一张白纸，所以可以无知无畏地表达自己的真实诉求；因为是一张白纸，所以对于生而为人的一切期盼没有所谓封建余孽般的原罪感。难道有谁说过，一穷二白的人没有资格追求幸福的生活嘛？又是谁讲过，富贵千金的人就可以任意驱使幸福了呢？只是，世人对此都心照不宣而已。可是现在，我们不太有胆量说出自己的喜欢了，甚至尽管一穷二白也竟敢自欺自大地践踏他人的尊严了。我们的这张白纸早已被世俗认定的设计与目标填满，已然没有了空间容纳自己的许愿。所以也竟像提线木偶般不如一个流浪汉活得有滋味。诚然我们比阿Q聪明，比他生活得好多了，而那种割稻便割稻，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的甘守清贫的随性自在、开朗知足，像白纸一样的快乐，我们再不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