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喊了一声去你妈的。

2018年6月,Hunt Design Associate. Markham. Ontario. Canada.
我真的很想大喊一声去你妈的。
第一次收到pm的警告邮件,有人投诉我键盘敲得太大声。I was like wtf, 我耿直刚正的性格接受不了任何无端指控,于是我转头问Sam,hey Sam不好意思请问我真的敲得很大声吗?Sam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二次收到pm的警告邮件,有人投诉我下楼的时候经常跳楼梯。I was like wtf, 我耿直刚正的性格接受不了任何无端指控,于是我转头问Sam, hey Sam不好意思请问我下楼的时候真的会跳吗?Sam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三次收到pm的警告邮件,有人投诉我画图的时会经常用力高频的抖腿蹬地板, I was like wtf, 我耿直刚正的性格接受不了任何无端指控,于是我转头问Sam, hey Sam不好意思请问我会用力高频地抖腿蹬地板吗?Sam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Timber你现在就在用力高频地抖腿蹬地板。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这种鸟事情多了,会逐渐产生一种淡淡的消极怠工的情绪。我们湖州人做事情将讲究一个味道,味道差了,事情就不好办了,不好意思我们浙北人就是这么spontaneous.
这种怠工的情绪开始逐渐体现在语言表达上,比如我经常画着画着突然大喊一声去你妈的,好在公司的本地员工都听不懂。有一次Sam好奇地问我在喊什么,我说我是在试图表达我对建筑设计这古老而神圣的行业的热爱。Sam问我为什么这种热爱的表达似乎夹杂着一种清晰可辨的不健康,我说深刻的爱always goes with a healthy dose of possessiveness. Sam直勾勾地看着我,说Timber你说什么我都信。
第四次收到pm的警告邮件,说是有人投诉我画图的会哇哇大喊, I was like wtf, 于是我转头问Sam, hey Sam不好意思请问如果我现在辞职你会想我吗?Sam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认识Sam三年了,自入司以来就坐在他旁边。我至少偷了他三把尺子,八个茶包,十四只marker笔,也对他投食了大约两百多个猪肉饺子。这种算得不是特别清楚的物物交换,是我们乡下人古老而有效的联络感情的方式。
Sam是来自斯里兰卡的第一代移民,两个女儿的父亲,忠实虔诚的佛教徒。我跟Sam讲我家里的长辈也是佛教徒,Sam问我那为什么我不是,我解释说去中国的寺庙面对泥塑佛像时,需要跪倒在一块黄色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虽然对神祗在肢体上表达谦卑是各式宗教自古以来的玩法无可厚非,但是很可惜我打小就不喜欢跪。Sam说哦。
Sam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有很大的概率会打瞌睡,眼睛微闭脑袋下垂的那种瞌睡。每次瞌睡发生时我都会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转头看着他,继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能够高频短促的发出啧啧声是我家祖传的技能,但是我做不到一边翻白眼一边啧,我妈可以。每次Sam被我啧醒都会显得很不好意思,黝黑的皮肤下似乎有些微微泛红,但是红得非常不明显。我说Sam你是不是脸红了I honestly i can't tell, Sam嚷道Timber aren't you a fucking racist!
我说Sam Sam我们辞职吧。Sam说不行。我说为什么不行。Sam说unemployment is dark and full of terrors. 我你哈港白港,我们有手有脚,做什么都不会饿死,I don't know about you but 我得找份可以自由抖腿,跳楼梯,哇哇大喊的工作。Sam问我会DJ伐?我说不会。

建筑设计这个行业学的时候还是蛮好玩的,大一时在渥太华街头画哥特教堂是此生最愉悦的经历之一,几乎和秋日跑去灵隐寺画罗汉堂的愉悦齐平。由于本人生长于浙北乡下,缺乏高逼格的具有(后)现代视角的美学教育,天生对装饰性强的土炮风格有亲近感。我一度认为举凡visually pleasing的东西必然是普世的,意思有美感的东西,即使是给我妈这样的挖笋农民看,她也能在直觉上有所感知。上到佛寺的窗花木雕,下到电线杆性病广告的字体设计,我妈基本都可以给出符合人类美学常识的判断,譬如性病广告用青绿色的幼圆字体不行就是不行, be it serif or sans serif.
在北美各个城市经常会看到brutalist的建筑,基本上一个水泥大坨子堆着另一个水泥大坨子。对这些堆放在路边的奇怪结构,我的情感上接受不了,在智商上理解不了,在视觉上回避不了。我问Sam怎么想,Sam说他年轻读研时对这些问题思考了很久,动机是为了在和同系的女生first date 的时候可以聊上几句美学。后来发现姑娘觉得和他聊天不大能够集中精力,因为他说话说话脑袋会左右轻微高频晃动,于是他后来也就不想了,因为没有用。Sam建议我也不要想,现实意义不大,水泥坨子建筑也许是不能被美学所解释的,你写了20篇paper on brutalism, trying to justify 水泥坨子堆水泥坨子有一种清爽凌冽的美感,但有一天你发现brutalism之所以被公共建筑偏好,也许仅仅是政府做 public housing 为了省钱,丑就丑了whatever, 就像他也想不到女孩子不喜欢他是因为高频晃脑袋,life is full of plottwists, better get used to it. 我说好。

我在设计院的工作是【营造舒适合理的suburbia独立屋住宅体验】,意思就是给有钱人画宅子。大部分学校里学的东西其实和工作内容没有直接关系,毕竟Corbusier从未对「主卧旁边额外划出空间给宠物单独设置淋浴间」这样的操作做出过任何美学与功能设计上的指导。有的时候会画到一个大卧室配四个洗手间的图纸,四面的墙壁上安置镜子。我是真的看不懂这个schematic drawing, 我转头去问Sam.我问Sam屋主为一个卧室配四个洗手间是不是对屎尿排泄有宗教般的热忱。Sam喝了口橙皮茶,闭上了双眼陷入沉默。Sam这种逃避问题的方法非常农村,类似于一头老水牛对蚂蟥的逆来顺受。Sam五分钟睁开眼,看到我还盯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Timber这个卧室是用来Orgy的。我说Sam我这辈子还没有orgy过,Sam说挠挠头说他也没有,然后身后的老板端着咖啡摇了摇头说他也没有。
所以我一直不晓得资本主义社会的腐蚀性在哪里,arguably连我老家小区门口那个挂着粉红色霓虹的一个洗脚店的腐蚀性都不如。
经常呆坐在工位上走神,叼着一支笔装作思考图纸然后环顾四周。玻璃幕墙,西装革履的pm,浆洗的白衬衫,显示屏矩阵,图纸,高高垒起的图纸,铺陈得到处都是图纸,kitchenette里闪着惨白光芒的生菜沙拉,盆栽,放在楼梯口拐角的盆栽,每次我跳下楼梯都他妈会撞到的盆栽,oh boy我憎恨那个盆子,我一度觉得那个complain我的同事故意放在那边troll我的。
我对Sam说:Sam你知道吗?我在这儿工作,就如一个用腮呼吸的鱼混入了一群用肺呼吸的人,尽管人群对我很礼貌很nice,但是就是哪里不对!Something is definitely off. 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Sam听罢,皱紧眉头说:But Timber, I'm sure you don't want to be a fish, cuz fishes are ugly.
来加之前,我在杭州某培训学校当英文考试类老师,but what those rich kids wanted from me was mainly entertainment but not exactly education. 我觉得自己这个职业定位上的含混让我很焦虑,it's like我的名义上的工种明明是国家四级持证上岗按摩技师,然后我发现我end up being a 风俗业从业者,所有正儿八经的敲背捏脚都是边缘性行为的前奏。我其实就是想求一个名分,是什么就是什么,I am ok with the title 「entry level handjob technologist」, but I can't be both.. 我晓得我对这个名分的obsession很不理性,没办法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这样的。十年前【脱口秀演员】这个行当并不存在,我不晓得也无法预见给人讲大多数时候并不好笑的笑话可以成为一种严肃职业。
总之对一个proper career的执念在培训学校时代末期迅猛滋长,一度终日幻想当一条朴实无华的中产狗,外向系的那种,dinner party以完美的圆弧晃着红酒高脚杯,掌握全套small talk skills, 遇到老板同事一秒触发社交狗模式,how are you, how is the golfing/ice hockey/camping/hiking/barbeque party/recital/doctor appointment going? 明媚灿烂很social那种笑,如同挖出一车春笋的丰收喜悦。小西装穿穿,光荣的工牌戴在胸前,每天上班兴奋地掏出fob滴一声打一个卡,每天下班愉悦地掏出fob滴一声再打一个卡。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比滴一声打卡更能体现对现世社会的丝滑融入,整个操作散发着一股触手可及的安全感。早上通勤地铁坐坐报纸看看,preferably economist or NYT opinon版块,下班松开领带居酒屋小啤酒喝喝,买一套condo, 供一份贷款,做一些实实在在成果肉眼可见的东西,比如设计住宅,画楼梯,安露台,把各种空间以合理的逻辑安放在building envelope里面,别人问起你what do you do for a living的时候,我可以泰然自若地给一个隐隐透着status的回答。那个时候我不晓得会有四个洗手间的大卧室,不晓得有给宠物的淋浴间,那个时候社畜这个词并未出现,你要是和我讲解社畜这个词,我会legit get confused, 会社牲畜,what is that supposed to mean? what the fuck? 去你妈的。

Sam喜欢拉着我去他们斯里兰卡社区的fob party,一群老少爷们轮番上台唱歌。Sam的两个小女儿在台上跳着南亚舞,双手高举转圈圈的那种,or maybe it's ballet I don't know I can't tell the difference. Sam在旁边弹吉他,表情热切,额头上沁出亢奋的汗珠,气质和上班时判若两人。Sam妻子在旁边特别骄傲地明媚地笑,我在台下捧着个椰子含着吸管吸吸吸。老实说这个歌唱得真他妈brutal,音响的回音甚至盖过了歌手本人的嗓音,但是好像所有人都依旧习以为常,大家踩着音箱漏音的啸叫翩翩起舞。Sam满脸红光地凑过来问,你们中国人喜不喜欢在聚会的时候唱歌?我问Sam晓得不晓得有个东西叫做KTV。Sam听罢一脸狐疑然后连连摆手,说他们这个是正经party不搞吸毒那一套。会场上经常有不认识的人过来和我打招呼,因为全场就我一个亚洲脸which really stood out。热情的社区领袖给我送来了好几个椰子,然后大力的和我握手说他很惊讶Asian居然这么喜欢sucking coconuts with a red colour straw. 我双手紧紧地捏着椰子,怯生生地回复说 dude that's oddly specific.

Party进入高潮,音量震耳欲聋,人人烂醉如泥。Sam突然紧紧凑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他搂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我手中的椰子掉在了地上。Sam指了指他的两个女儿,眼神充满着柔情蜜意,然后他对着我大声说:
【我不能辞职,因为我的两个女儿,但是我觉得 Timber 你应该走】
坦率地说我其实在潜意识里还是非常信赖Sam的,因为我自己的日子过得毫无计划,在一些人生关键节点会被突如其来且无法解释的强烈冲动所左右,因此一个相对理智冷静的second opinion是我的刚需,这个角色在两年后的今天被高上霖替代。我觉得一个耿直憨厚且具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不会在这种大的决定上bullshit你,所以我等Sam这句话等了很久。在一千句关于brutalism关于orgy的鬼扯和一千句我草Timber你为什么又拿了画图的尺子我草Timber你为什么又送我猪肉饺子我草我他妈是个素食主义者啊之类的抗议之后,Sam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一周之后我递交了辞职信。
Sam和我在公司附近的food court最后一次吃了饭。他送了我当年在斯里兰卡做建筑师时画的几幅钢笔立面稿,我送了他一袋在大统华买的猪肉饺子。Sam说他很想念来加拿大之前的日子,彼时他可以自由地设计他喜欢的房子,不需要考虑安装保温棉,不需要考虑snow load。年轻的他于科伦坡的山丛中营造住宅,穿插着流水的开放式庭院,疯长的藤蔓植物,廊柱间是穿着白色棉布拖着凉鞋的悠闲的人们。他动情地说at that time he was proud of his work. 我谦卑地举手提问说那种住宅会不会有蚊子,Sam探过手来温柔地捂住了我的嘴。
临别时,Sam提出要我给他女儿取中文名,我说要音译还是意译,他说意译,然后告诉我他家女儿泰米尔语名字的本义是【璀璨的夜空下,柔和沉静的佛光中,世间一株莲花缓缓打开】。我说你姓什么,他说姓帕恩。我问Sam你想要名字风格华丽点还是朴拙点,他严肃地说他们斯里兰卡人崇尚以朴实无华的方式把信息传达到位。我说明白了,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彭开光】三字,郑重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Sam的最后一次见面。

建筑业撤出,rougly五年的沉没成本再见。我把书架上的专业书哗一下倾倒在地板上,继而站在纸堆中往箱里咣咣咣地抛掷,边扔边默念当年买下这些书的价格。扔完之后我算了一下总价,这些书大概可以让我去街角的修车店买一辆五手破本田。绘图软件 revit, autocad, sketchup 通通卸载,点下确定按键时我起身对着电脑屏幕深深鞠躬,谢谢诸位多年的关照麻烦了诸位,打扰了!
我琢磨着我这次得学点好玩的,不是那种玩逼格搞概念的【好玩】,而是那种抛去status依然让人废寝忘食的好玩,最好足够好玩到能够取悦自己,preferablly it's visually pleasing,如果顺带能够讲一个好故事,那就再好不过。符合以上条件的,我琢磨了半天,好像只有皮影戏。
然后我发现了Oakville. 西出多伦多开车一小时可达。那镇子临着安大略湖,有红色灯塔一只,橡树林几片,毫无生气的小街的一条,暮气沉沉教堂一间,门可罗雀的欧式家具店一家,推着购物车牵着狗散步的白人老若干,authentic Chinese restaurant不存在,总之是一个白得不能再白的地方,特别适合知青下放和学生进行苦行僧式的研习。唯一的一家Asian resterant 主打中日韩三国料理fusion,i wonder if its main course is just plain rice. 镇子北边紧挨高速口之处,有一个丝毫不起眼的art school叫做sheridan, bachelor of animation列于专业列表之首. 从这个program毕业出来的人,出于某种不可解释的原因,有一定的概率可以拿到奥斯卡最佳短片。
Well, 来都来了, might as well give it a shot.
我很兴奋地拿起电话告诉我妈我的计划,我妈听了我说了半天,甩出一个问题,什么是奥斯卡?
我解释说奥斯卡就是美国电影工会内部评定的三八红旗手,我妈点了点头,说哦!

Sheridan animation去年的录取率是2000个人抢125个位置,这个概率在加拿人的眼里是十分intimidating,但是经历过高考的人晓得其实不算啥,我们老家随随便便考个地税局的公务员录取比都是500比1, sheridan这个比率我觉得并不算特别 intimidating. 作为中华本土fob对加拿大本土申请者的战力自带一种毫无缘由的鄙夷,打小吃三明治果酱沙拉的人怎么搞得过吃螺蛳粉的,老子扔掉的酸笋料包活活把一只加拿大松鼠毒死在了driveway上。
接下来是需要考虑的是申请期间如何养活自己的问题,可能的选项是去麦当劳翻汉堡,去星巴克端咖啡,去tim hortons翻begal,去沃尔玛上货,去home depot收钱,去popeyes翻鸡,去中餐馆向食客扔menu. 你看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给年轻人敞开了如此多的大门,so many service industry jobs are floating around, all with great career prospects.
我真不晓得左派搞社运的在抱怨什么,if you can't manage to pay the rent, just get a roommate, if you are still struggling, get another one, set up a bunker bed if you have to. At the end of the day, you can always move into a basement. A full-sized window and proper air circulation are overrated anyway. A bit of 霉菌 scattered here and there is a great testament to a well functioning ecosystem. (sarcasm)
沿着这么一个思路,我搬离了市区一路向北开。穿过dupont, 越过rosedale的小丘陵,沿着北约克的山岗一路滑落,于steel和warden的交界处寻了一间basement。采光的问题依仗一串小灯泡,which was inspired by 苏姑娘。
房东是一家福建人,讲福清话(maybe?). 老太太不会讲国语亦不谙英文,于是出现两个理论上的中国人打手势沟通的诡异图景。我问房东哪里可以配钥匙,老阿姨反复提到一个叫做阿叉的人,我笑着说阿姨这个人的名字好接地气哦,然后房东的儿子在一旁一脸冷漠的告诉我阿叉是南亚人的代称。此刻我突然有点口渴,for some reason I really could use a coconut,preferably with a red straw.

八月份,我成了一名光荣的food courier.
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最终选择送餐,可能因为这行属于非常硬核的working class job. 我活这么大从未有干过硬核的working class job, 除了在渥太华的超市冰裤搬了三个月箱子which is not 硬核 enough cuz I've spent too much time chatting with my co-workers which is like 农闲时田头蹲着的农民们。
我对没有从事过的行业总有不可遏制的浪漫化的倾向,我觉得带着耳机听听audio book 开开车跑跑楼梯给多伦多大学那群小留学生送送吃的还是蛮chill蛮愉悦的。我有脚有腿,人也还算nice, 送餐的时候可以抖腿,可以跳楼梯,可以哇哇大叫,hell it sounds like my dream job, what could possibly go wrong, right?
Sheridan申请的作品集需要一些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东西,譬如life drawing, long pose and short one, gesture drawings, hands study, layouts, storyboard, 48 frames short animation, character designs. 于是我sign up了一个animation porfolio workshop, 为期半年,位置在st clair 的一个圣公会老旧教堂里。
第一天第一次课,画室的学生带着材料和画袋很专业地unfold the donkey bench and the drawing board,meanwhile我穿着多伦多猛龙的球衫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走。我发现搞艺术的人见面不问how are you ,我多年社畜经验练就的社交技能在此地此刻全然不适用which让我很焦虑。老师喝住我问我是不是送餐的,我挠挠头,说yes and no...
目测同班的学生基本是high school gradutes, 有雀斑的那种,带牙套的那种,穿着legging随便在地上乱坐的那种,捧着星巴克穿ugg的那种,不停地刷ins然后高举手机录视频的那种,一分钟三百次omg的那种。此时我猛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再年轻了,31岁的我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在杭州下沙打六个小时篮球喝下半桶水然后继续打四个小时的亢奋小伙, 我凝视着这些小孩同时抚摸着我的肚腩being心有戚戚,然后有一个白人小姑娘走过来问我是不是teaching assistant,我说不是,她说哦。

第一次画裸体的确是有文化上的冲击,脱掉睡袍的那个瞬间我总是想捂眼睛,但是很快这种乡下人的心理障碍就被突破了,这个东西literally是分秒必争。10秒,20秒,30秒换pose,整个studio都是flip page和炭笔摩擦纸面的声音。gesture drawing的思路是用很短的时间用线条和色块勾勒出人体的line of action, 但是什么是line of action不同人有不同的解读。初学者容易走偏的一个方向就是过于强调一些特征凸显的人体部分,比如breast. 老师对我非常耐心,一再地向我委婉的表达不要过于obsessed with the feminine feature 的建议, but I just can't help it.
画室的另外一个朋友与我有相似的障碍,不过他对breast倒没有执念,他对ass有。哥们名叫Nadim, 四十三岁,美国田纳西州人。老师经常会把我和Nadim单独拉出来开小灶指导, Nadim扯着嗓门大喊 sir it's not fucking observational drawing if I can't draw what I observe! 周遭的high school teenagers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我双手摊开耸肩低叹道: Americans...半年后来我的作品集里收录的四张life drawing都皆是男性裸体,而Nadim收录的是正面裸体,I guess modern problems require modern solutions.

送餐的工作稳步开始,夜宵档,基本就是在多伦多大学附近的公寓转悠。
一般的流程先去Chinatown某家餐馆取餐,期间和老板娘扯犊子打牙祭,拿到餐之后快步回到车上,如果看到警察要贴条的话就喊大哥大哥别别别,如果没有警察的话,开车门,坐下,开导航,打开音乐,草东没有派对邦邦邦,发车,用手掌拍着探出车窗打节奏,哼歌,适当加塞,擅超小路,遇到行人躲,遇到小动物躲,遇到工地躲,遇到警察慢行,即使听到了难听的要死的歌也不能把手按到手机屏幕上切歌,放吴亦凡也得听。
到达公寓后,下车,拿好食袋,找门牌号,进入,见到security问安,告诉他(你是送餐的,几楼几号,客人叫啥,电话号码多少,总之你得说服security你是一个好人。等电梯,进电梯,按电梯,戴上耳机,草东没有派对邦邦邦,抖腿,剧烈的抖腿,打响指,剧烈的打响指。到达楼层,找门牌,敲门,屏息听,如果没反应那就继续敲门,如果有脚步声就等,如果有特别急的小碎步那是狗,如果没脚步声,那客人可能是在玩游戏,洗澡,睡着了,在阳台抽烟,在过性生活,或者就是想take his/her time 慢慢地走。如果许久没声的话就拨打客人电话,说哎大哥你的吃的到了如果你饿的话你就出来拿下。门开,投食,收钱。有小费的话说谢谢,说先生女士您慢吃您bon appetit. 没小费的话咳嗽,对方没反应的话就继续咳嗽,若是对方被你咳出了良知,给了小费,就说先生女士您慢吃您bon appetit。大概送餐三个月之后我咳出了咽喉炎。

由于练画(躺尸)时间的巨大需求,送餐时间被压缩在每周25小时,可支配收入断崖式下跌。一切之前被认为理所当然且早已被内化成时常的小奢侈被集体砍掉:海南鸡再见,stand up comedy再见, camping再见,marijuana再见,IMAX再见,road trip再见,dentist appointment再见,星巴克再见(except上洗手间),娱乐方式只剩下用信用卡积分看电影和去奶茶店玩不要钱的桌游,食饮被限定在每日一包冻馄饨和一包袋装螺蛳粉,由于蔬果的缺乏摄入买了瓶光谱维生素片每天磕一粒,之前工作时并没有痛感的车险和车贷开始take its toll, 逐渐开始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入不敷出。
十一月,多伦多进入初冬,整个城市都被刷成了灰褐,树干,砖墙,路面,天幕,高架的水泥墩子,店铺招牌,邮政信箱,街车轨道间的路面,立于university avenue的雕像,皆成了对比度极低的晦暗色调。日照时间急剧缩短,太阳在空中晃了一下就迅速遁了回去。地下室成了一间终日黑暗的盒子,置放着单人床,呼吸机,二手书,两箱螺蛳粉,铺陈满地的画技拙劣的人体写生。十一月中,31岁生日到临,多伦多开始下雪。

Sheridan animation申请作品集要求的官网放出,画室的节奏剧烈地加快,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和Nadim一起琢磨layouts和short animation. 我们两个老头子和画室其他小孩的画技上差距虽然在缩小,但优劣之别依旧是肉眼可辨。画得沮丧的时Nadim会当众气愤的摔笔,美国南部人情绪管理有的时候确实是个问题,这么爆的性格居然还要持枪,我觉得这帮人能用菜刀就已经很不错了。
Nadim几乎和我同时临近破产,他不得不搬到dundes west的一间房龄九十年的阁楼里,那种无法站直的那种储物阁楼。我们俩就谁更惨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我说他至少有充足的阳光,他说我可以随意的把东西掉在地上不用担心被楼下的人投诉,我们互不相让争得口干舌燥,然后旁边一个黑人小哥幽幽地说他住车里,我和Nadim面面相觑,然后说哦。
Nadim四十年的人生规划得很random,前前后后呆过巴基斯坦,德国,埃塞俄比亚,美国,加拿大,做过伐木工,gym trainer, 乐手,后来不晓得为何摔断了腿。Nadim底子是folksy的性格,情绪起伏大,典型的美国南部人,长发,终日戴着一顶棒球帽,对川普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把strip club唤作titty bar. 他总是把一句话挂在嘴边:all men ever need is just a dog and a job.
我说 what about women
他咧开嘴笑,说 You can always go to the titty bar
12月份多伦多开始积雪,送餐进入倦怠期,罚单的数量开始以不可持续的速率迅速的积攒。为了维持士气,送餐时选择的音乐开始特意挑选一些骚气重的乐手,比如椎名林檎。月中去staple打印prints时由于疲劳驾驶追尾了一次,全责,损失一千刀的保费,财务状况持续恶化。月末,体感气温开始降到零下20度左右,路面的积雪和slush使得开车需要异常小心,我突然发现好像送餐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愉悦了。

大概在圣诞节左右的一天,7个小时的shift,午夜时分从1 bloor那栋condo送完下来,看到两个警察在抄我的牌。我头皮一麻,像一只母鸡一样张开双臂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官家老爷别别别我这就挪车!警察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目不转睛地抄着车牌,蜂鸟扑翅级别的手速,我自从高中早自修抄作业以来,从未见过此种级别的对信息的如饥似渴。条子一边抄一边说sorry son 票子都已经开了it's too late. 我气得发抖,谁他妈是你的son啊我们俩认识吗我草!于是我冲上去大吼了一声去你妈的!officer眼皮一抬,问you are saying what? 我径直走到车前,自wiper上把罚单取下,扬了扬单子吼道 I aint gonna pay no shit ! 吼完开始撕罚单。可是那个罚单的纸好像是特制过,靠蛮力无法撕掉,只是不停在我手中如黏土般发生着各种形变。我扯了半天扯不碎急得要死,一边骂娘一边低头弯腰用牙齿用力地撕咬。两警察见状,双手抱胸哈哈大笑,笑声粗野雄浑,宛若两条交配完结的亢奋的野驴。
新年夜,地下室看不到焰火,当空炸裂的焰火声透过水泥墙隐隐地传来,同时楼上传来福建老阿姨和儿子抱怨暖气费太贵的叫骂声。妈的,居然已经2019年了。此刻手机屏亮,老母亲微信红包两百块,令我即可去吃半只海南鸡。我收了红包,套了件大衣奔走出屋,小心翼翼跨过driveway上那只被毒死的松鼠,然后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行走在雪地里。海南鸡,the best鸡,油光水滑入口化,皮香肉嫩滋味佳。车开到markham,推门裹挟着雪花入店,如那林冲入了那草料场。鸡店老板娘半年未见到我,热切地端来奶茶和罗宋汤,小心翼翼地询问靓仔你是不是去坐了牢。我放下罗宋汤抹抹嘴,说恩!

一月初,体感跌入零下三十度,送餐业的生意逼近沸点,因为理智尚存的人类都不愿离开公寓去餐馆吃饭,警察也撤了,此刻在街头走着的人,气质上无限接近丢失了坐骑的white walker. 深夜,豪华condo的电梯里挤了一堆送餐从业者,uber eat, skip the dish, foodora, fod, 馋猫,各种肤色各种年龄段,仿佛是送餐业各国工会代表深夜举行碰头会。大家背着食袋一脸疲倦的倚靠在电梯墙上,肩膀上淌着雪水,周身散发着各国食物的味道,一语不发地看着电子板的楼层数缓缓上升。此时突然一个南亚小哥笑了起来,然后大家都开始笑,我也笑,捂住脸笑,肩膀抽动的那种笑,虽然我不晓得为什么要笑,但就是控制不住,妈的真的好好笑!!!此时电梯的液晶广告突然浮现出一个中国男孩的脸,明媚开朗,很魅惑很innocent地俯视着电梯里的所有人,少时,一行加粗宋体在肖像底端浮现:王源Roy Wang生日快乐。
作品集进入冲刺阶段,分镜前前后后改了十多个版本,同时大量绘制digital painting来作为personal artwork. 半路出家,正儿八经的油画不会,雕塑不会,只能靠门槛较低又省钱的板绘来冲抵。去年很随意地收了一块wacom的板子现在成了我最重要的资产,second only to 我那箱去北边某鸟不拉屎超市搬来的正品好欢螺。

一月,人物设计完成,感觉有缺憾,but it is what it is, 毕竟deadline已经逼近。 短动画完成,做了一个有点偷懒的植被舒展,很cute但隐约觉得something is off, again, it is what it is, 毕竟deadline已经逼近。
教堂对面的麦当劳现煮咖啡大降价,一刀一杯,我高中门口的李子园都不止这个价格。Nadim和我攒了一兜硬币,得空就往街对面跑。两个须发满脸的人蹲在街头,Nadim喝了一口,做出一脸很讶异的表情,说这咖啡咖啡不错,我也跟着喝了一口,点点头,说的确是不错。Nadim再喝了一口,凝视着褐色的杯子,转头看着我,指着咖啡说,哎真的不错。我也再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绵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妈的的确是不错。二人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喝完。
送餐由于冲刺期的疲累感变得异常痛苦,在这个阶段我意识我之前高估了我对辛劳的耐受力,maybe after all I'm not exactly hardcore working class material.
一月末的一个晚上我去dundas west的大鼓米线拿餐,对于courier来说米线是最让人畏惧的递送食物,因为被塑料碗包着的米线汤真的很容易漏。thanks to 大鼓米线我的本田已经更换了好几次flavour, 十二月是番茄味,一月是川香味,二月是筒骨味,我和做uber载人的朋友抱怨这个味道的问题,那个朋友神秘地笑了笑,说载人其实也是这样的。
那天我从食盒里拿出米线的时候,密封塑料碗突然毫无缘由的炸了开来,当下淋了我一档。我觉得好刺激好酸爽,毕竟寒夜湿档冒热气太拉风了,一边走一边冒烟,连街角的homeless dude都不敢靠近,但我同时发现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somehow i can't feel my dick anymore, 那一刻我慌了,于是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对着午夜的dundas square愣了很久。霓虹自电影院的楼顶泻下,Streetcar过了一辆又一辆,流浪汉的叫声此起彼伏,黑色的人潮于四周汇聚涌动。十五分钟过去,still can't feel my dick. 然后我打电话给老板说我不做了。老板在电话里大喊了一声去你妈的。

二月作品集deadline倒计时,每日的睡眠时间缩短到四个小时左右,地下室的地板上堆满了graphite stick,各种尺寸的mechical pencil, tracing paper, light table. 暖气被房东他妈掐断,福建老太太坚定的认为楼上的热气会somehow违法热力学定律往下渗透,我对着天花板苦笑,福建老阿姨人狠起来真的狠,almost和上海老阿姨一样狠,almost...
出于活下去的本能我去Amazon买了一个大功率heater, meanwhile saving account跌至三位数. set up通上电,铜管狰狞如烧红的烙铁,literally可以听到周遭温度上窜的声音,带着小树枝点燃之后带着松香的噼啪声。很快整个地下室热得如桑拿房,躺在床上如同一根躺在电饭煲蒸架上的削了皮的紫薯。次日去kjj上搞一个大功率音箱,低音炮可以把灰尘从外壳上弹起来那种。来都来了, might as well kick it up a notch. 功放音乐放弃了椎名林擒,改成电影rocky的原声,pittsburgh卫衣壮汉日暮无尽的奔跑,我边听边奋力地呐喊,meanwhile疯狂的抖腿踩地板,如同一条正在交配的野驴。那几日我周身赤裸燥热地坐在凳子上对着nude figure的图像疯狂地画long pose, 由于过度亢奋将graphite捏断了一根又一根,直画到手指发麻,画到视野发黑,画到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炭粉,画到累到脸贴在画板上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
Nadim的进度卡在短动画,急得要死要活,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把我当therapist,叨叨絮絮患得患失。此刻那个满口titty bar no fucks given的[田纳西臭直男]人设彻底崩掉,以至于我不得不反复地安慰他说everything will be fine, 大不了申不进,申不进明年再来,又不会断胳膊断退,哦对不起忘了你腿瘸了sorry.
倒数两周,画室的所有学生挨个把画纸摊满画室,老师从中择选比较presentable的那几张。我和Nadim瘫坐在画室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视野内走来走去的老师,最后一次穿上睡袍的模特,搬运画架的教堂牧师,紧张的用手掌对着脸扇风的high school graduates.
黄昏下,对街的麦当劳的落地窗透出橘色的光芒,街车叮当驶过,夜幕降,雪花渐次绵密,行人裹着蒙住脸的围巾,踩着雪地靴深一脚浅一脚,于一片灰白色的噪点中低头赶路。
Nadim喃喃自语道,this is it dude, this is it.
我点点头。
递交的截至日期是2月20日,19日线上传输完毕,done. 关掉页面,大睡三日。
交掉作品集后,我意识到my days in Canda are numbered. 钱花完了,书卖掉了,剩下一辆被开得千疮百孔的本田。除了回浙江,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

坦率说对这个呆了六年的国家情绪上是复杂的,爱憎皆具,事件,人物,地点,境遇,如走马灯一般切换,剧情如海岸边扑打水泥堤岸的白色塑料袋一般,被随机的力量裹挟着,冲到哪里算哪里。悬念一直在,思路一直飘,困境不断更迭且始终伴随着情绪上巨大的起落。到底应该怎么样搞,活了32年,依旧不晓得,也做好了永远不晓得的心理准备。拿我的好朋友杨骏的话来说:【如果一个问题让你脑壳疼,那就不要去想,we only have one 脑壳 and one 脑壳 only,let's just spare our 脑壳 from being 疼, life is short】。
杨骏的英语是真的好。

3月26日结果出。
打开链接的时候手噼里啪啦地抖
登入,点开result.
被拒,Not even close.
Well, I guess unintentionally 毒死了一只在drive way上徘徊的松鼠 does not necessarily make you a better painter.
十分钟后Nadim的电话打来,被拒,Not even close.
他愤怒地说加拿大这个国家没有希望了,hopeless, fucking hopeless.
我说Nadim我建议你以后菜刀不要再用了。
Nadim说接下来怎么办。我安慰他说everything will be fine, 申不进就申不进,大不了明年再来,又不会断胳膊断退,哦对不起忘了你腿瘸了sorry.
Nadim大喊一声fuck it, 不喝麦当劳了!喝星巴克!现在就去!
一小时后和Nadim和st clair圣公会见面,然后我们点了点兜里的钞票,然后我们还是去了麦当劳。
是日,我们揣着喝的在教堂的屋舍间七弯八绕地瞎逛,我告诉他有件事情我憋了很久现在我想和你讲,他说你讲。我说我觉得川普是个无药可救的老狗逼,他不置可否地耸肩,然后凑到我耳边说他觉得Justin Trudeau是个无药可救的小狗逼。我说你们美国人真的是帮土匪,他说你们加拿大人就是帮农民,我说你他妈才加拿大人你们全家加拿大人老子是中国人,他说他知道,他说第一天看到我一脸憎恨地盯着生菜沙拉盆干呕就猜到了。我笑着问你有没有吃过海南鸡,他摇头,我说你要不试试,他说thanks for the offer可是他还是喜欢吃kfc...
说话间我们不经意闯入了主堂,只见牧师站在台子上对着周遭的信众语速缓慢的说着些什么,我和Nadim愣在那边,在这个教堂画了半年画,我们几乎忘了那个帮着搬运画板的牧师老头其实真的会讲道。眼前百十号信众聚集在堂上,人头攒动,肤色如loblaw停车场前上徘徊的海鸥。
丈夫,妻子,四处乱跑的孩童,轮椅里的老者,男人退却的发际线,黑色西服,斜着的胸针,白色僵直的衬衫领子;女人帽间的颠簸的头饰,低矮的坡跟鞋,黑色的厚丝袜,言谈间扬起的带着戒指的手。
我悄悄掩上堂会的大门,转头和Nadim说,我的天,在多伦多见到如此纯正的white Christian congregation十分难得,几如时光倒流。Nadim耸耸肩膀,说这种堂会我老家随处都是,老子来自伟大的田纳西 where strip clubs are called titty bars.
I laughed, then I said to him:
If you think about it, we could be just like them. Settle down, marry your sweetheart, get a real job, and pay your tax. After 20 years or so, we'll meet up every Sunday morning for church service all suited up. I assume your legs will give in at that time, but no worries, I'll push your wheelchair.
Nadim笑,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边拍边说:Buddy listen, marriage is no longer an option for you after you spilled that Goddamn rice noodle soup.
我大喊了一声去你妈的。
这是我和Nadim的最后一次见面。

飞回国内前的最后一晚,我坐在dundas square的马路牙子上。霓虹自电影院的楼顶泻下,Streetcar过了一辆又一辆,流浪汉的叫声此起彼伏,黑色的人潮于四周汇聚涌动。
午夜,一列地铁自水泥地下轰然穿过,蒸气溢出路面,恍若白色的塑料袋在夜幕中拍打着堤坝。
我摸了摸脑袋,只觉得,脑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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