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谜之微笑

最近在读路遥《平凡的世界》看到第九章时说上面要批斗资产阶级，孙玉亭很为难只好找了双水村的憨老头田二来冲人数。作者对约70岁有余的憨汉田二进行了一番细节刻画，且两次描写了他纵横交织的脸庞上那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谜之微笑”。

而说到这“谜之微笑”，不禁把我拉回了过往的时光里。

自打有记忆起，在我生活的地方，印象中的傻子都是一副傻笑样，现实生活中的傻子都是这个样呀，你有见过一个爱哭的傻子吗？反正，我没有。总之，傻子爱傻笑就像鸟儿天生会飞一样。所以，我从来都没质疑过傻子为什么都爱傻笑。并且本能认为他们就应该是那样的。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一个小乡镇里，认识了像《平凡的世界》里描写的如田福堂支书、金俊山副支书等这五大主干一类称呼的人，然后还认识了类似田二这样的憨傻子。

但是，我们不叫他“田二”，也不直呼他“傻子”，我们美名其曰“歌星”。

为什么叫他为“歌星”呢，因为这个傻子的特点就是爱叫，他总是头戴偏偏帽、卷着裤腿和衣袖，在街上一边走一边笑着喊叫，并没有什么曲调，只是单纯的喊出一种声音。像是在对哀伤的宣泄，又像是对快乐的表达。

不过，一开始在那里工作，又怎么会了解那么多呢。当你第一次看到一个穿戴不整，流窜在大街小巷呼叫的人，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加快步伐远离这个“危险”的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干出什么蠢事来。然后，第二次看到时，你会发现他不过就是个喜欢走街串巷的傻子，而且时不时的喜欢喊两下，扯扯嗓子。再后来，当你开始熟悉身边的人和工作的环境，你会从同事中了解到关于这个傻子的一些流言。比如说“歌星”不是天生就傻，他是因为生了一场病但家里太穷，没钱治才得以至此。因此，当你每次在路上遇到他时，你不再有之前的那种恐惧，相反的是一种同情的心理了。

有时候，在闲暇的周末，在乡镇人群稀疏的街道上。你也会看到“歌星”在遛马路，他时不时的走几步，然后停下来，立在那里喊两嗓子，接着继续往前走，此时，脑子里会突然蹦出一句：“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偶尔，也会看见“歌星”站在卖猪肉的摊子边，侧身旁听屠夫们聊天，脸上挂着不息的笑容，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只见他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别人聊天。

之后，我又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傻子”，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其实很白净，也很漂亮的，所以我私下里叫他“花少”。不过他总是灰头脏脸、衣衫褴褛，手里常常握着一根木棍放在肩上，木棍的一头绑着个袋子，袋子里装得都是他每天的战利品。而所谓的战利品基本都是从垃圾桶附近拾到的。

但我身边的同事貌似从来没注意过他，大概因为他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如果说“歌星”是我们镇的“常住居民”，那“花少”就是我们镇的“游民”了，因为在我工作了几年的地方，看见他也不过三次。我第一次认识他是在我工作场所的大院。那天早上我刚打扫完卫生，然后把地面上的垃圾倒进垃圾小车里，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围着垃圾车四周打转，他的眼睛一直在地上四处扫视，不一会儿目光落在了我刚清扫的盒饭上，那还有一些饭菜，是昨晚一些同事吃剩下的。这时他的眼睛好像发了光，一直盯着盒饭，脸上还挂着笑容。我看着他走到垃圾车里把盒饭里的剩饭菜都吃了，最后饭盒随便的扔在一旁走了。本来刚打扫干净的地面又弄脏了，我对他既可气又可怜。这之后就很少再看见那个人了，但他那天的笑容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有的时候会想，这么艰难的生活落在这个小小孩子的身上，这样的生活他怎么还能笑得起来。后来，又有一次在垃圾桶的附近，看到这个小男孩，脸上依旧是脏兮兮的，但是却遮不住他肤质的白净还有那稚气的笑容。我觉得如果给这个男孩换上新装，一定会是个很讨喜的孩子。

再后来，有一次回家的路上，偶遇到一个“单行腿”的人，之所以叫“单行腿”是因为他是一个用一条腿“走路”的人，但其实一条腿又怎么能行走呢，况且他当时手里没有任何支撑物，而是卖力地在往前跳。当时，他迅速地从我的身后跳到身前，然后穿过城门并飞快的跳上台阶再跳到广场的中央，最后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这个时候换成是我傻愣愣地看着他从拥挤的人群中跳出来，将微笑投给身边每一张路过却目瞪口呆的脸。尽管他喘着粗气，尽管他显得很无助，可是却始终面带笑容。那个笑容好像在对所有惊讶于他举动的人说“没事，我可以的。”而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根本不敢看他，因为我怕自己会流泪，会感动。可我还是被感动了，我感到有一滴眼泪已经流过了我的心里。他的勇气和他的笑容让我感受他身上强大的力量。那是要经过多少次的跌倒和爬起来才能换来今天的从容与淡定，至今想起来，那场面依旧让我震撼。

有天，当我和一群爱心自愿者站在乡镇的马路边时，“歌星”正好从我们的身边逆行而过，他没走几步回过头来停了一下，然后笑着“高歌”两下。有一刹那，内心间被什么触动了：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就让他们笑一笑吧！也许，笑是上天留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想到“歌星”，世界另一头的泰戈尔唱着：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