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的勇敢 ——《候鸟的勇敢》读后

读小说，其实也等于读作者。就如迟子建的新篇，《候鸟的勇敢》。我从中读到的，不仅是候鸟的勇敢，更有迟子建的勇敢。

小说有两条线。一条在城市，即瓦城。一条在森林，即金瓮河候鸟自然保护区。两条线里又含了两类人：一类是候鸟人，一类是留鸟人。候鸟人和候鸟一样，随着季节迁徙，显然，他们的手里有着足够的金钱，这钱也许取之有道，也许来路不明。留鸟人则无论春夏秋冬，都只能呆在北方。

春天一到，候鸟人从南方飞回瓦城。真正的候鸟也回到了金瓮河的森林。候鸟的守护者张黑脸也从瓦城回到了金瓮河管护站去，与鸟儿朝夕相处。他对它们的感情，就像朋友和家人。

管护站除了张黑脸，还有周铁牙。他的为人颇有几分狡猾，还经常监守自盗。他给张黑脸的酒里偷放安眠药，然后趁其睡得深沉时，他便用自制的网笼去偷捕野鸭。

捕来干啥？进城送礼。

他将偷捕的野鸭，送给了林业局局长邱德明，而局长的父亲邱老爷子，刚从三亚过冬回来。他说开河的野鸭，是天下第一美味。

从林业局长家离开，周铁牙又去了他外甥女罗玫家。罗玫是林业局副局长，她的母亲，也就是周铁牙的亲姐姐周如琴，也刚从深圳过冬归来。她的女儿罗副局长，最喜欢吃开春时节的干锅鸭肉。

给领导们进贡完毕，周铁牙将剩余的两只野鸭，卖给了瓦城的福泰饭庄。饭庄老板庄如来，财大气粗，在当地也是呼风唤雨。

野鸭送得很顺利，周铁牙很是自得。可是就在他心满意足回到金瓮河管护站不久，瓦城发生了一起疑似禽流感事件。邱局长的父亲邱老和福泰饭庄的老板庄如来，都在这场疑似禽流感事件中死亡。邱老爷子当然不敢说他吃了周铁牙送的野鸭，他只是含混地说自己到过宰杀候鸟的场所。庄如来呢，则说别人卖给他一只野鸭，他吃后便头痛难忍。虽然体温正常，他却自觉浑身发热。正是做贼心虚。

虽然最后的医学证明他们的死亡各有其因，与候鸟毫无瓜葛，但是瓦城关于候鸟的传说却此起彼伏了。他们坚信这两个人的去世是候鸟所为，禽流感真实地发生过了。候鸟是正义的使者，它们真勇敢！

人性的善恶，自然界的悲欢，森林里春冬的变换，瓦城的是是非非，共同组成了《候鸟的勇敢》。

阅读的过程中，我的眼前经常闪现出作者迟子建的脸。这个干净纯粹的北方女子，其文与其人，都是一样的倔强而勇敢。

她笔下的贪腐，看似轻描淡写，却直逼生活的真相。邱老爷子父凭子贵，多年来享受着冬暖夏凉的候鸟人生活。但南北气候的差异和旅途劳顿令年迈的邱老感染疾患，且最终不治。而一直大鱼大肉、不舍口腹之欲的庄如来也病从口入，一命呜呼。杀死他们的不是候鸟，而是他们自己。

小说中张黑脸和德秀师傅的感情线，也让我们窥见迟子建的勇敢。出家在娘娘庙的德秀师傅，和张黑脸一样的宅心仁厚，他们都曾遭受命运的撞击，又因为彼此的善良而走到了一起。一个是木讷的莽汉，一个是静修的尼姑。两个本应对男女情事绝缘的人，却产生了男女之情，做了男女之事。这两者的感情发生，岂不是颇为大胆？

最让我感觉勇敢的，当是小说的结尾。按照我的预想，那些邱德明和罗玫之类肯定会被揭发被调查吧？德秀师傅应该会还俗和张黑脸结婚吧？可是，都没有。善于投机钻营的官僚们依旧步步高升、春风得意。德秀师傅和张黑脸，却在茫茫的大风雪中不得归途。

不能不提的，还有小说的后记，《渐行渐近的夕阳》。那轮映照着迟子建在创作之后散步小憩的夕阳，很大很暖。我恍然看见，已经54岁的迟子建，在孤独地创作之后，又孤独地背对着夕阳，一路缓缓而去。

她说，丈夫还在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一起散步，草丛里忽然落下一只大鸟，那鸟白身黑翅，脚掌鲜艳。丈夫说那一定是传说中的仙鹤。可是它缘何而来，又为何向着西方而去？那只大鸟出现之后，迟子建失去了爱人。她的母亲因此说那是一只不祥的鸟。但迟子建却说，它的去向如此灿烂，并非不吉。而谁的最终，又不是向着夕阳而去?

后来，她查阅有关资料，知道那只鸟叫东方白鹳。于是，在《候鸟的勇敢》中，她很自然地将其拉入画框，而且，是鹣鲽情深的两只。尽管最后它们没有能够飞往温暖的南方，却在冰天雪地里彼此相拥，眠入夕阳。

是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吗？我想肯定是的。从《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开始，迟子建的文章，就从淡淡的忧伤，变成了隐隐的悲壮。这，就是迟子建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