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的雪
三年后我再见到老陈的时候,他依然没变,还是活的像条狗。
毕业的时候他跟我说,学校不适合我,我想写书我想旅行,都可以活的很快活,那时候也不愁没有女人了。
现在我俩坐在公园的石凳上,面朝一片开阔的草地,背对斜阳,草地上来来去去的脚步把我俩的影子踩的稀巴烂。
你看我还像个诗人么?他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灌矿泉水,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
老陈伸长脖子,眼珠突出,努力把干面包咽下。他这个动作总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让我觉得他的舌头特别长,就像当年在宿舍看小电影时他鼓鼓的眼泡和伸长的舌头。他干呕一声,又重复道,你看我现在坐在你身边,可怜的像个没毛的鹌鹑,心里痛苦。思想正在听专业理论课,哪里谈的上什么诗人?
这话我好像听过,是老陈给我念过的一本书里的话。
我把一大堆吃的超他推了推,示意他慢点吃。又仔细端详了他的脸,脸颊干净苍白,胡须整整齐齐,头发很短,一切没变。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停了下来怔怔的看我,秋天落日的余晖里,两泉空洞的清澈凝视我,清澈的没有光,仿佛光会融化掉一切的美好,像乞力马扎罗的雪。
你不用感到奇怪,我真的环游世界了。老陈口齿清晰的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作答,对他笑笑。他是个怪人。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走遍了世界,包括乞力马扎罗。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又打量一下他,发现他今天穿的很青春。应该说是六十年代的青春,上身是带两个兜的粗布藏青制服,领子皱巴巴的半折起来,下边是一条裤脚稀烂的牛仔裤,脚上是解放鞋。不知道他从哪儿能弄来这一身打扮,我竟忍不住笑了两声,哈哈。老陈对这笑声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倒是惹的不远处的一对儿情侣指指点点。
我发现生存不难。我先是找了一份卖保险的工作。当我正在为自己蹩脚的西装和领带而难为情的时候,我唯一的一单生意主动上门了。
是一个少妇,美丽的让我掉了一个肾。
削肾客?我打断老陈,因为单凭老陈的表达能力和外观形象,拿下一个美艳少妇的难度不亚于让当局和平收回钓鱼岛。
不是,她是来买保险的,给她的狗买保险。
我在她的花园里见到了她的狗,高大威猛,浑身金晃晃的皮毛,仿佛每一个毛孔里都是肥滋滋的油花,是一条纯种德国狼狗。
小姐,我做的是人寿保险,不是,不是给狗。。。
你觉得它不比人高贵?比不上你?
我顿时语塞,觉得眼前这个美人儿的话里处处透着禅机,一下点醒了我:人和狗有区别么?没区别。
我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这个单,我唯一的业绩。
几天后少妇到公司要求理赔,原因是被保的狗患了严重肾衰竭,需要换肾。经理傻眼了,让我出面对质。我又瞅了一眼娇艳欲滴的少妇,转头跟经理说,这狗比人金贵,赔吧。
老陈不等我张大的嘴巴合上,随即蹦出几个字:我把肾赔给它了。
给狗了?你把肾给狗了?我吼着,直直盯着他,希望他能给个否定的答案。
老陈脸没有转过来,给我了一个侧脸。脸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像是挤出一丝笑意。
就这样,我拿到了两万块钱,对于我的身体我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甚至还感到不少轻快和慰藉,因为这笔钱可以让我的旅途轻松许多。我开始继续往西走,先是沿着国道走,有时候会穿过坑坑洼洼的县级公路。公路两旁密密麻麻陈列着低矮的楼房,没有一棵树。偶尔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摩托车载着一张张麻木的脸消失在尘嚣里,我对他们笑笑,觉得他们真可怜。
快到陕西地界的时候,我搭上了一辆长途货车。司机像是父子俩,老子奇瘦儿子奇胖,可惜经历和体重是不能互补的。可惜经验也不能是基因遗传的,儿子一路给我讨教诗歌,老子一路谈着政治。我给司机的儿子念了一首诗:
没有人会向往你
没有人会赞美你
他们看不到郁郁葱葱的草原
他们看不到满是诱惑的云端
他们看不到令人绝望的沙漠
他们看不到满目疮痍的灵魂
他们看不透你的白
只有阳光下的精灵会爱你
你会在阳光下化作泡沫
像海的女儿一样死去吗
就像你刚睡醒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世界
死亡和安静同在
亲吻着大地
让一切蒸发吧
我叫这首诗是乞力马扎罗的雪。
我以为我可以坐着他们的车直到天边,可是我还是丢了我心爱的板砖儿。远离西安的一个高速服务区,我正在后座打盹儿时被两个男声吵醒,显然是练过秦腔的,低沉浑厚。两个人一边拍打方向盘一边四处警戒,并没有注意到后座里的我。司机父子正在掏钱,当我右手板砖拍出的同时,身子也随着倒下的秦腔汉子窜出了驾驶室右门。
当时我甚至感到庆幸,难道少了一个肾让我如此敏捷?跳出车门的瞬间,我又对着地上翻滚的秦腔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拍了两砖,转身逃出服务区。服务区后边是一片待收的高粱地,繁密的高粱地偶尔会透出阵风,让人豁然开朗觉得出口就在眼前,有时一阵接一阵的热浪铺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累的气喘吁吁,我实在走不动了,歪在地上想睡觉了,飒飒的月光透过斑驳的叶子铺满了我的脸,清凉而温柔。
我要喝水。老陈终于把脸转向了我,没有一点儿表情。
我又拧开一瓶水给他,不一下就没了。
我是被渴醒的,我想我睡了又两天吧。我想我得找个地方歇脚,因为脚上净是已经凝结的伤口。我捱到了一个小镇上,在镇上我遇到了小米。
当她在我面前脱掉衣服的时候,我开始惊叹,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在柔软的灯光下,我贪婪的欣赏小米的胴体,这个怀抱可能是世上最温暖的了吧。第一次面对女人的身体,我不想走了,去他 妈 的环游世界,去他 妈 的乞力马扎罗。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知道这个洗脚的地方是不可以洗脚的,还有个前提是我不知道小米是有男人的。
小米在床上极尽温柔,我打算在这儿住下来,或者,带她走,带她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虽然那时候我觉得她的肌肤要比雪还美一百倍。你知道,我当时是认真的,当我说出我的要求时,她竟一口答应,我想我是爱上她了。她说愿意给我生个孩子,一起去看雪。
凌晨五点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小米不翼而飞。你不要笑我那是一场春梦,因为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包。这个偏僻的街道早上人并不多,所以还没有人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女人。死人。小米穿着昨晚的淡蓝色睡衣,头发凌乱的铺在地上,活像一支劣质拖把,这个拖把头浸在猩红的血浆中格外醒目,可是又没有一个拖把有这么白的大腿做拖把杆。小米躺着不说话。我一丝不挂,隔着二楼的玻璃跟她讲,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急着穿过马路给我买早餐。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钱急匆匆的离开我。你只是没时间跟我讲。你只是被疾驰的夜车带去看雪了。
你肯定不信,当时小米在跟我说话,隔着玻璃一直讲,很焦急的跟我讲,我知道她要跟我讲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我看到她的脸因为着急而一点一点的在我面前消失,我只能对她挥挥手。
嫖 客跟妓 女的爱情,还是一个骗你钱的妓 女?我笑出声了,推推老陈,我不信。
我要睡了。夜幕里,老陈把我踢开,一个人蜷在石凳上,很快发出了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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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妖怪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2-20 21: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