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的世界》第10章 福祸东夷 导语
导语
一切国别史都属于世界史,一切世界史都是人类文明史,一切人类文明史都是思想史,一切思想史都是社会史。真理不是“正确的废话”,而关于“历史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的争论本身便是对历史的迷惘及其现实攀比的浅见,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挖坑,或落入了他人早就挖好的话题陷阱,这也是一种常识性思维方式的症状。承认,或者否认,历史都在那里,历史不会因为人们的承认或者否认而改变自己的存在。对“历史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的批判应着力于历史和民族本身的探究与重新审视,而无需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虚无主义论调上,所谓水落石出,“不立不破”。
作为上古世界史浓墨重彩的一部分,殷商史是居住在亚洲东部地区的古代人类从上古神话传说时代走向现实政治生活的转折点,是人类摆脱自然力量和自然崇拜的束缚而向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迈出的第一步,是华夏文明走向世界性文明的大变革、大融合、大拓展时期。一部殷商史也是一部尚未被人们认知的世界史,而西周及其后的封建史在儒家史观的自闭下沦落为单一的国别史。这是检验唯物史观和儒家史观的试金石。
对于殷商来说,成也东夷,败也东夷,福也东夷,祸也东夷;好运和噩梦相伴而生,爱恨与沉浮抱朴归真。东夷,一个何其远何其近的名字,一个连接陆地和远洋的身影,边疆的边疆,以普天华夏的名义,成就了殷商文明的世界史地位。
近有史家考辩,在确定为考古存在的夏朝之前,东亚中心地区还有一个古代王朝虞朝。因虞朝乃系上古传说中的唐尧(即尧、帝尧,帝喾的儿子,与殷商始祖契即阏伯、岐周始祖弃即后稷为同父兄弟)创建,下传帝舜、大禹两代,故也称“唐虞朝”,直至大禹的儿子启以暴力方式和世袭制废除了虞朝的禅让制(一说虞朝始自轩辕黄帝打败神农炎帝并第一次统一华夏族)。
由此上推,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是凭空建立的,一朝总由前朝出,有后朝就必然有前朝,有殷商朝就应有夏朝,有夏朝就应有虞朝,有虞朝就应有更早的某朝或某一时代,好比有轩辕黄帝就应有黄帝的父母,有黄帝的父母就应有黄帝的祖父母、曾祖父母、高祖父母,祖祖宗宗无穷尽也,子子孙孙也无穷尽。再以此类推,世界历史(包括人类文明史)从盘古开天地那会儿算起应该也没的说,盘古开天地无非是宇宙膨胀假说和宇宙大爆炸理论的神话反映而已,神话中的科学元素有待后人如考古般发掘。
夏文化以前的出土刻画文字和符号,如2017年12月2日中国国家文物局公布第三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立项名单中的蚌埠市禹会村遗址双墩遗址(含双墩春秋墓),证明在虞朝的大禹时期即有东夷(淮夷)和华夏两大部落集团之间的战争与和平事件。与华夏文明相呼应,与华夏文明本为一体的东夷文明也是一个上古时期的开放性、世界性的人类文明,东夷族的始祖帝夋与黄帝、炎帝、蚩尤同为创世大神盘古的后裔,后融入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华夏族。
现有少量考古证据支持殷商文明发源于土质肥沃的东北辽河流域,因气候和地理变迁,原先居住在辽河流域的殷商先民们经由寒温带的山东半岛一路南下,迁徙至暖润的黄河中上游地区,在这里扎根繁衍生息。上古神话传说的帝喾次妃简狄在室外洗浴,见一只大鸟飞过,遗下一枚卵,遂吞卵而生契,是为殷商始祖,这一神话传说也验证了东夷族与中原华夏族的纽带共生关系。
另有观点认为殷商文明即使不是源于辽河流域及其连带的东夷地区,至少与后者有着同根同源的族缘关系。殷商帝胄的箕子在亡国后选择去朝鲜而不是北美也是因为殷商和东夷的族缘关系更近。“性相近,习相远”,如同后世的满清入主中原后,将其兴起的东北地区视为“龙脉”或“龙兴之地”,箕子在殷商灭亡后率五千族人迁徙到东北辽河流域及至古朝鲜半岛,也可视为回迁祖宗之地。
关于契的部落为何自称“商”,有各种诠释和引义,较为靠谱的解说应从甲骨文“商”的象形意义,“商”在甲骨文的最早象形是一只飞翔的大鸟下面一个圆圈,该圆圈代表着大鸟下的蛋,大鸟扇动翅膀连同带动空气的气流声,发出近似“商、商、商”的声音,悟性较高的某些古人便把这种声音用来自称自己的部落,而甲骨文的这个象形文字逐渐简化为表意文字“商”,是为“商”、“商国”、“商族”的名称起源。
“天下”意义上的华夏文明起源,借用说书人一句行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同为华夏文明带,起源于黄河流域、辽河流域还是长江流域、汉江流域、黑龙江流域,这些都不是实质性的问题,如同洋流带动、吹送种子落在地表某处从而生根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一切文明、文化的起源都有某种偶然性,又好比一母所生的兄弟几个,老大老二老三的顺序也是精子们和卵子相遇的偶然机率决定的,连亲生父母都决定不了的事情,兄弟几个有什么必要争老大老二老三呢,谁跑得快谁就是老大。
东夷从属于殷商还是殷商起源于东夷,这个话题如同一个人逃跑时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两条腿一样是个伪话题,不值得学术界和伪学术界大打口水仗,东夷人和殷商人也不一定领情。华夏文明的这兄弟俩打炎黄二帝那会儿就时战时和,打打闹闹,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东夷和殷商从虞朝甚至更早些时候就开始约架,越打越近乎,血缘纽带和血缘关系越深重。到了殷商的帝辛一代,兄弟俩都打皮了,不打不相知,遂效法当年的炎帝和黄帝联盟,在帝辛的威权下合二为一了。这算是帝辛的首功一件,彪炳史册。
殷商和东夷互为对手,在战争与和平的间歇,为刺探对方的情报,互派卧底,对各自的实力、价值观、愿景等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双方在战争与和平的交替状态中相互依存,彼此扶持,斗而不破,都给对方留有余地,也都心很大,谁也吃不掉谁。“多难兴邦”这个成语恰合殷商和东夷的关系。悟性较高的某些今人据此发明了一句心灵鸡汤:“最好的鞭策来自于你的敌人而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这句心灵鸡汤后被引为一种普世危机意识:为了保持自身持续的强大和领导地位,必须有敌人,不惜树立敌人,哪怕所有的敌人都被自己消灭了,也要设计出一个假想敌,以时时警醒自己,鞭策自己。再后来,某些悟性较高的西方人据此发明了博弈论、木桶理论、“鲶鱼效应”、修昔底德陷阱、塔西佗陷阱、多米诺骨牌等杂家学说,拿着中国传统哲学的改造版转口输入中国,也是换汤不换药。从本源意义上,有人说西方文明源于殷商文明,于史有证,于理有据。
累战征伐东夷,统一东南地区,这是帝乙和殷商列祖列宗留给帝辛和比干的压倒一切的首要政治任务。帝武乙、帝文丁两代领导人都上承成汤以降的华夏统一梦想,到了帝乙这里,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壮志未酬的比干看中了年轻的侄子受德具备领导华夏族统一事业的雄韬伟略,所以力荐帝辛上位并倾力辅佐,在帝辛征伐东夷的那些年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协助帝辛实现了近六百年殷商王朝的政治理想,自己为此耽误了终身大事,直到晚年才有了一个亲生儿子。
今有各界历史学家七嘴八舌争议林坚究竟是比干的遗腹子抑或比干死时林坚已十二三岁,却都遗漏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比干为何年过五旬或六十三四岁死前才有孩子。合乎逻辑的解释只能是他太忙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没有节假日,顾不上生儿育女,或者不愿意为家庭拖累事业,与当下的丁克家庭同理。今人也有一些高级白领和老板们一年忙到头,逢年过节都不得闲,难得与家人吃一顿饭。古代丁克家庭的比干晚年得子林坚,也是符合事实逻辑的,其身后五百多年,“不孝有三”的孔子针对性地提出了“无后为大”主张,殷人却没有这种世俗观念。
殷商与东夷的统一给了周边其他边境敌国和远方的潜在挑战者一个极富范例的威慑,所谓“擒贼先擒王”,桀骜不驯的强大东夷都被征服了,蕞尔小国不得不向战胜者殷商王朝和当时的世界领导人帝辛靠拢臣服。史传帝辛一代的疆域虽没有达到武丁大帝时期的鼎盛,但于内外服的维稳工作却是先声夺人的。军功章上,有帝辛的一半,也有比干的一半;那些失败的殷商反对派及其后裔恨上了帝辛和比干,采取造谣离间的手段终结了帝辛和比干的生命,这也是一种迟到的报复吧。
殷商王朝尤其是后期的帝文丁、帝乙、帝辛三代始终处于东西两线作战的战略窘境,直到晚清时期,四方藩属和远地势力从未放弃他们对中原王朝的觊觎,或朝贡或侵略,或联姻或屠戮。抛开儒家的道德说教,如果说帝辛和比干之间有什么根本性的分歧,那就是在东夷和西周对于殷商的威胁上,帝辛视东夷为心腹大患而岐周不过是癣疥之疾,比干的看法与帝辛正相反,同时期的东夷文明高于殷商文明,而殷商文明又远高于岐周文明;东夷战胜了殷商,两大同族同源的先进文明融合,对于殷商王朝是好事,倘若岐周吞并了殷商,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事实和结果证明:比干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毕生坚持东方与中原的关系好过中原和西方的关系。打着“替天行道”、“仁义天下”的旗帜收买人心的岐周比起只管横刀立马打打杀杀的东夷,对于殷商的危险系数更大。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为首的西方打着“民主自由”、“人权”的旗帜对亚洲中原地区的中国搞“和平演变”,也是差不多的套路,先搞舆论战,再拉拢内部的动摇分子、叛变分子,同时在外围搞各种地区联盟和军事演习,以此围堵中原王朝。有学者认为,单从概念上分析,西方的岐周“仁义”和后西方的美国“人权”出于同一版本,看上去很美,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一种国家利己主义,都没啥新鲜的。
前任商王们那种半打不打、打打谈谈的首鼠两端战略战术给了东夷和周边帝国以及远方的潜在挑战者一个认识误区,错将殷商的忍耐迁就视为软弱可欺,从而记吃不记打,老实一阵子再来骚扰,打赢了就占着地盘赖着不走,打不赢就跑回自家的老巢,殷商和四夷的关系如同现今的“坐商”和“行商”,坐商有自己固定的店铺,没法躲没法藏,而那些八面玲珑的行商们则机动多了,欺软怕硬乃是本性。以帝辛的勇武和魄力,融合比干的深谋远虑和世界眼光,殷商王朝一改帝乙以上历代商王对待东夷不痛不痒的绥靖政策,一不做二不休,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把对方打趴下,知道疼了,怕了,软了,服了,打此记住勤劳勇敢而不是好吃懒做、靠劳动致富而不是靠抢劫发财的中原人民不是好欺负的了。
帝辛以后,东南地区正式划归中国的版图,东夷地区连带着的东海和南海及其附近岛屿也都成为中国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不过呢,要说帝辛时期的殷人就有了开发南海的大手笔,亦不免言过其实,尚无考古证据支持。
“壮志未酬”和“功成身败”在世界历史中国卷的汹涌波涛中交替浮现。“力大无穷,智识过人”的帝辛完成了近六百年分分合合的华夏统一大业,却身败名裂,混得还不如秦始皇、忽必烈和努尔哈赤他们,而全心全意辅佐帝辛的比干却被标榜为帝辛的对立面,这皆拜满口仁义道德的孔子儒家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