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的形象分歧
我已构建了奥德修斯归乡之途遭遇塞壬的一部分故事,至少命运把他放在剧目的王国里持续了一段时日,而经由梦寐文字叙述的过程,他本就以众多面孔嵌入那些奇特的黑色方块。层出不穷的叙事链被奥德修斯的手打了个结,因此具有纠缠的意味,索性他在剧本里面迷路了。作为笔记之外目睹这些戏剧的作者,我正想着如何在剧本中如何将奥德修斯从纠缠中解放。
可当我思考奥德修斯时,塞壬被我抛诸了脑后。视界里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当她们从奥德修斯所经历的漫长岁月中再次降临,早已褪去过去装束变得神秘莫测。海域,这个母题被她们牵出来,而作为见证塞壬们奇异变迁的背屏。当我终于回过神,我必须经受塞壬给予我的惊讶——你不可能不会爱上她们歌声的,因为塞壬的魔力像一只蛇蜕皮之后具有了新特征。
塞壬的进食符合一类生物本能的狩猎行为。但现在,猎物已入了网。厨师塞壬如今正思考着如何吞食晚餐。缠上海带、佐以鱼腩无疑是顿鲜美可口的盛宴,放在海底火山焖熟也是食用的首选;塞到鲨鱼肚里做成夹心饼干别具一番风味,而挂到礁石上、加点盐风干当然属于一位厨师对食物的开阔性做法。总之,猎物的食用方式不得不精雕细琢,特别是对于奥德修斯这位希腊英雄。
艺术家塞壬需要用奥德修斯的死亡来为自己的绘画找到主题、造型或者近似于冥思的上帝旨意。死亡海域分娩的图纸能将奥德修斯死去的情感平整展开,忧郁、绝望、沉溺、激昂,甚至更多诸如此类的词语都和蓝、红、黄等色彩建立了联系。塞壬的艺术就在画卷呈现了。她们歌唱的神秘魔力之下,某些事物会在奥德修斯的帆船突然出现,甚至场景能被任意涂改。猜测一下落日、海鸥、海星甚至是利维坦,它们会于任何时刻以任何方式出没,它们会在整片海域底部张开吞食帆船的巨大口器,也会缩成一个倒在奥德修斯酒杯里的小章鱼。爱上那些歌唱式绘画吧,奥德修斯。一处绘画的实践已经对他敞开大门,现在则是邀请猎物入彀的时刻。
我想有必要对歌唱艺术家塞壬的跨职业之旅进行说明。女妖塞壬无疑被描述成狩猎水手的猎人,她们海域里捕食水手已轻车熟路,不过对付奥德修斯这类希腊英雄仍须绞尽脑汁。故这次塞壬们早已将其音波攻击延宕,使之不再满足单一波这类物质形态,而转变为对抗奥德修斯的真实刀剑了。二者如今于帆船上对决,武器大师塞壬的歌声刀戟刺杀着奥德修斯,奥德修斯盾牌无法抵抗这类波形态的物理器具,转而只得一声大吼。波能量互相抵消,塞壬的武器攻势暂时偃旗息鼓。间隔了一段时间,塞壬集群而来,这次歌声组合成刀雨呈品字形向奥德修斯奔来,船舷先漏了几个窟窿,船帆折断,而奥德修斯的盾牌也咔嚓着应声而裂。
如果在生死交错的种种剧本之间,奥德修斯选择将视觉的一切诓骗都捉出视网膜,那么塞壬们之前的布局会进入死胡同。因此编程师塞壬们换了一个思路。可以与二进制里的0和1进行类比,假如她们用奥德修斯一次次经历编码,二进制叙述中,奥德修斯事件已被模拟成数字信号。感谢编程师塞壬们提供的代码,她们将宏大含糊的生死故事变换为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个0就是一次死亡,一个1就是一次出生。这合乎数字语言范式。它们公式清晰,形式和谐。映射、函数,是的,此类逻辑关系被塞壬握住。你无法跟手握全知型程序机能的上帝对抗。而编码海域中那些塞壬程序网络覆盖之地,奥德修斯将经历指数级增长的生死。
当奥德修斯体验塞壬编程的生死模拟游戏时,一些潜藏的问题被提议了出来。塞壬们制定的程式也并非无懈可击,它总要依托解码设备和编码设备。物理法则限制着它们的实在。塞壬们总会找到脱离实在界的方法,即使目前尚未有眉目。想象是这样的,一艘奥德修斯的帆船已经进入塞壬们的海域。新的故事生出枝蔓,而她们这次要自力更生开始新语境下的情节。
“海域只是展现塞壬们创造性的背屏。”我对塞壬们这么评价。
塞壬们编造出沉醉在歌声里的奥德修斯,成为绘画一部分的奥德修斯,在程式中经历0和1生死的奥德修斯;而自身也化为歌唱艺术家、绘画艺术家、厨师、武器大师、程序师......她们尽一切可能进行着改编海域剧本的尝试,使得奥德修斯不会像只鱼苗自网中溜走。这一点上塞壬们正和我于《荷马史诗》外部角力。
“这次你还妄图救他么?”此时塞壬质问着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本我尚未知晓如何应对。管它呢,让剧本“流”起来吧。永恒神秘的想象围绕着塞壬们,那些奥德修斯的故事不会停止,因为她们的歌声还在那片海域无限漂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