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孩子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作者:张根巨
1.
前不久看到一个视频,上海的17岁少年在学校与同学发生矛盾遭到批评,母亲开车经过卢浦大桥引桥时,少年跳桥身亡。
我想起来小时候的几件事情。
小学的时候被人欺负,我捡起一块石头将对方的头打破了,中午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儿,吓得没敢回家,父亲下午通过同学找到了我,用他那铮亮的皮鞋将我踢到半空中,我再从空中滚下来,灰头土脸的,嘴里都有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旋转的世界。
那会还练书法,不小心将墨水打翻在床上,我赶紧说这床单我洗,结果也是换来一顿毒打,我哥哥都在一旁劝我母亲,甚至用身体护住我,但无济于事,我窝在沙发里,脸都被抽肿了,打完我之后,我那天还得捂着脸出门叫我父亲回家吃饭。
在我快要上初中的时候,对父母的不满随时随刻都在发生,有一次我和父亲前后脚进门,我当时心里很想表达不满,就在我进家门之后,他快要进来的时候,我把门就关上了。结果那天父亲用拖鞋狠狠抽我的头,我瘫倒在地故意表现的很痛苦,好让他不要再继续。但是头部的确有伤,在后面的一两个月里,在下楼梯的时候我的后脑勺都在疼。
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和父母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只是回忆就像阀坏掉的水龙头。逃离这种遭遇的契机是因为高中的一件事情,早晨刷牙,我母亲因为我的牙膏没有从底向上挤而喋喋不休,我当着她的面将牙刷一根根的掰断或者掰歪,把牙膏全部挤在马桶里冲走,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这并不是什么经济独立或者人格独立,只是因为我长高了,力气大了,学会抓住他们的胳膊让他们没法动手打我了。
包着糖衣的砒霜远比真正的毒药更要危险,因为人们不会防范前者。父母当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还很可能是爱岗敬业的好员工,正直善良的好市民,甚至是别人眼中教子有方的模范父母。正因为如此,暴力就更加面目可憎。父母从感情经济上奉献的越多,仿佛就拥有了处置孩子的无限权利。
很少有父母从教育中获得快乐,反而更多的是对孩子的不满和厌烦,此时,隐忍和懦弱成了父母口中的懂事。孩子是什么,孩子是自己未完成理想的寄托,是自己融入社会节奏的产物,是与其他人进行比较的一个维度,唯独不是独立的人。
这位母亲在桥上违法停车了一段时间,想必就在车上刺激和辱骂少年——"你怎么不去死"。我的一个朋友在她10岁就因为被母亲责罚,跳了池塘,所幸年幼的她没有掌握到自杀的技巧,跳到一半就被插进了泥里。可是不知道多少人当年曾经差点也走到这一步,自杀只源于一念之间的荒谬感和解脱欲望。
2.
卡夫卡的小说《判决》中的主人公格奥尔格和他父亲发生争吵,整个过程父亲以一种完全压迫的姿态审问和侮辱他,从他的朋友到他的未婚妻,从他的事业到他过世的母亲,父亲显得那么明察秋毫和怡然自得,儿子在他眼中是一个道德败坏,懦弱无能的废物。
而格奥尔格站在阴暗的小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周围,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他害怕遭到袭击。最后格奥尔格反击了几句话,父亲便痛斥他为魔鬼,并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判决他溺死,格奥尔格冲出房间,跑到桥上,瞄准一辆汽车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因为汽车的噪音可以掩盖自己的落水声。
文章结尾说:"此时,有一长串车辆从桥上驶过"。布罗德在《卡夫卡传》中写道,卡夫卡本人谈论到这里曾亲口对他说,最后一句有射精的快感。
川流不息的车流足够保证让这一切平静的发生,平静到仿佛不曾有人落水,如果一辆车可以掩盖一个人的落水,那么一串车就可以保证这一切持续的发生下去,暗示还会有一串跳河的人。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卡夫卡描述格奥尔格抓住栏杆的姿态就像饥饿的人抓住了食物,并且特意强调他飞身靠在栏杆的姿态是优秀体操运动员的动作,他曾经靠这个动作取悦父母。他趁着汽车开过的时候跳下去,同时,格奥尔格还轻声说,我爱你们父亲母亲。
卡夫卡的用意是表达这个人不该死。可他却不得不死,此时他的温柔成了一种血淋淋的善良。
3.
我第一次听到的对父母质疑的声音来自于心理学家Jerry Burger在《人格心理学》中饱含深情的一段话。
做父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养育孩子是我们面临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但实际上,这一工作既缺乏相应的培训,也没有明确规定什么人能养育儿童或者怎样养育儿童。其结果就是,很多儿童缺少个人价值感,他们对父母感到害怕,不知道如何与其相处,担心因为他们不理解而受到不公正的处罚,他们感到不安全却得不到温暖,感到不适应却得不到支持。
心理学家凯伦霍尼对精神分析的贡献之一对于神经症做出了新解释,霍尼认为神经症的主要来源并非弗洛伊德所言的人格无意识争斗,而是培养焦虑感的家庭环境。
根据霍尼的理论,如果一个人在童年生长环境总是带有敌意,那么就会逐渐形成一种攻击性的人际交往风格。他们会认为爱和宽容都是愚蠢的,因为父母并不会给予这些反而树立了一种权威,他们的人际交往会带有欺压别人的需要。
但是我猜测,因为集体主义文化的影响和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下,我们会在东亚见到更多回避性风格的人,他们不自主的回避所有涉及到自我情感满足的关系,比如爱和友谊,除非特别需要,否则并不建立关系。情感的表达和感知都比较麻木,不喜欢合租,喜欢不与人打交道的职业,即便谈恋爱也是在折磨对方。
情感的表达和感知也是一种能力,在不会表达情感的家庭成长,表达"我喜欢"、"我不高兴"都是有罪的,羞耻的。父母付出这么多,你凭什么不喜欢上学,父母这么有头有脸,你凭什么不高兴。体现在恋爱中,很多人觉得单纯的情感上的喜欢是不够的,还要配上他/她有多优秀,他/她对我有多好的理由,似乎这样才能够说服家人和朋友。他们从内心上并不认可情感本身的价值,认为这些是不必要的,甚至还要对暴露出情感的人指指点点。
让我们回到卡夫卡的故事,格奥尔格要用汽车来掩盖自己的落水声,这或许是他修养极高的证明,但我更愿意认为他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就像那个纵身跳下引桥的沉默少年。
这个熟读弟子规的社会,所要求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孩子的视角永远是缺失的,流传下来的永远是美德,而不是质疑,几千年的秩序告诉我们一件事情:你是个孩子,你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经历过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想起来牙齿仍然会不自觉的咬紧的人们,终于决定不让其他人像自己当年那般难过,这份“知难,而不为难“的沉甸甸的东西,或许就是温柔。

有时候觉得钱最重要,什么也比不过钱,有时候又觉得爱最重要,钱是个狗屁,就这样常常在两种状态里切换,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前者,想有漂亮车子大大的房子,想奢侈,想要更上等的生活。但有人让我一心动我就成了后者,觉得和爱人朝九晚五的一起还贷我也乐意,找个十八线小乡镇一起活到死也不是不能接受。我真没办法当一个完全的现实主义者,碰上你让我就不自觉向浪漫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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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不矫情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3-30 08:3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