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子里的芳妹妹
芳妹妹是我在丹佛尔湾遇到的第一个芳邻。
八月的某一天,我正灰头土脸地站在毛坯房的门廊下,和师傅们商量着改水电的事,眼角余光瞥见一团白影向这边飘来,我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身形苗条,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妇人款款地朝我走来。白衫飘飘、足踝光洁,午后的斜阳把她柔软微曲的发丝染成金色,那头秀发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微微舞动着,“好美”,我在心里赞道。
“你好!我姓方,是你的邻居” 她边打量着我,边手指旁边的一栋别墅,眼神清澈。我端详着这个面庞清秀的妹妹,像遇到一个突然驾临的天使,满心喜悦。芳的出现让我光秃秃的门廊和内心都亮堂起来。
我们高兴地寒暄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们两个谁大?”
“当然是我,”我自信满满地倚老卖老。
芳妹满脸狐疑,“我都五十了”。她对当个大姐大也信心十 足。
“我五十三岁了” 我虐笑着,看着她收回了胜券在握的“翅膀”,我们都笑了。这笑容里包含了很多,既有对彼此的尊敬和欣赏,又有身为女人的骄傲。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我们是一票的,是一对用很多年的自律和修炼,打败了时光的“妖精”。
小芳妹妹就这么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们两家的别墅一横一纵,仅隔着一条灰色的面包砖小路,算是不能再近的近邻了。湾子的白天即使是冬日也是蓝天飞鸟,曲径通幽,林木静美;入夜,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而芳妹家的灯光就是悬挂在我心头唯一一团金黄色的温暖。这一团光芒不仅点亮了丹佛尔湾漆黑的夜,也点亮了我们的友情和内心。
去年岁末,我几乎每天开车往返一百公里,到湾子管理我的别墅工地。装修的辛苦和琐碎,让我身心俱疲。 有的时候太晚不能回京,就被热情好客的小芳留宿在家里。寒冬里吃上她煮的一碗热汤面,面条上铺着鲜红的辣子,配着她自己腌制的乌黑生脆的嫩姜,鲜嫩可口,直吃的我全身温暖通透。“太好吃了!”我边吸溜着热汤,边抽空给她五星好评:“你真不该是hr ,上帝怎么能埋没你这个天才的大厨?!”
芳妹的烹饪水平实在是了得,一颗洋葱,一只胡萝卜,到她手里分分钟就能变成美味佳肴,而我在吃这个问题上,基本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那天芳妹下班,邀请我去喝她煮的排骨汤,我充满自信地告诉她,我煮了紫菜汤,她很惊喜,手一挥:“那端过来一起喝,先喝你的,再喝我的。” 我也不客气,端着锅就面不改色地坐到她的桌前。芳看着碗里黑呼呼的紫菜、蛋花,低头喝了一口,半天没做声,然后用她多年修炼的hr素养,轻声评价道:“很有营养!” 我听完,脸都绿了,这就是不好喝呀,我伸手去夺汤,她一闪身躲过,还继续喝,我急了,“不好喝别喝了!”我冲着她嚷。她还是把汤喝完了,再去给我盛了一碗排骨汤。我内心颇为伤感,从此不再与她交流烹饪,因为段数相差太过悬殊。
冬去春来,随着春芽吐绿,我这只孤雁终于可以回巢了,这看不见尽头的装修,好似二万五千里长征,我终于到达了陕北。在新家里,我很开心地上蹿下跳,得瑟了好几天,向朋友们宣布我成为丹佛尔湾X号的“女酋长”的盛况。
每到傍晚,就听到银铃般的声音从窗口飘进来“朱姐。。。。。。” 我总是很享受地在夜色中把飘荡的尾音听完,再做应答“来了!”,这还能是谁呀?一定是和我“狼狈为奸”的小芳妹呀!打开门,她身穿紫衣站在一树云絮般洁白的玉兰花影里,狗狗布丁,也矜持地看着我。我醉了!恨自己不是个画家,哪怕是个画匠也好,我也会把这幅「玉女载春图」出色地描绘下来。
我们一同出门散步,,牵着布丁沿着百转千回的灰色面包砖小路溜达。湾子的春色在我们眼前像一幅展不尽的画卷,而我们正是那卷中人。玉兰一树一树地怒放,在各家庭院里花朵硕大、粉装玉琢。蓝天下一树树的“棉桃”,肉厚肥白,这是湾子最早的盛开。我和芳站在花径的深处,流连忘返,常常忘了时辰,直到夜色阑珊,才回到自己的家去,梦里梦外都是紫色、白色的玉兰花。
春天是扑面而来的,先是迎春铺天盖地的黄,紧随的桃花、樱花寸步不让,于是满园丰盈的“红粉佳人”,亭亭玉立,遍布街道庭院!三千“佳丽”在侧,我们像两个女儿国的“国王”每天穿过临水小径,听着水中“咕嘎”的蛙鸣,品评着远处黑灰的喜鹊和一众奔忙的飞鸟。在这些不知名的花木间,我们留下足迹。日子没有最美,只有更美!
芳的狗狗布丁,是个懂事、热情、身形优雅的秋田犬,鼻直、眼细,厚实柔软的毛皮像段子一般。每次我去,布丁都热情地抬起前腿拥抱我,然后舔着我的手,竭尽所能地表达着对它妈妈朋友的热情。一次,芳让我把吃不掉的一个烤地瓜给布丁吃。我从未喂过狗,有点心有余悸。没想到布丁看出了我的心思,极其温柔、小心地从我手中叼过地瓜,放在地上,然后前臂并拢,匍匐在地,以极其虔诚的姿态,摆好阵势,把这枚地瓜优雅地吃下肚子。我醉了。喜欢布丁,还真不是爱屋及乌。芳妹见此,居然大方地册封我为布丁的“干妈”,这真令我喜极而泣。
芳宅是美式乡村风格,白色的墙,咖色的木纹地板,雅致中透着温馨和随意。宽阔的客厅,挑空的穹顶,窗下放着钢琴和古筝。芳妹不但弹一手漂亮的古筝,也是个茶道高手,而我是个对茶全然不懂品鉴的饮者。很多时候,我们吃罢晚饭,窗外夜色阑珊,一轮明月,勺子七星闪烁不定,窗内两个知心姐妹对坐。方妹烧滚了小茶壶里的水,从身后小架子上拿下一个银色锡罐,把里面的茶叶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边舀边向我介绍:”姐,这是老白茶,上千元一斤”,我一听心就一紧,你说这茶给我这茶痴喝不是暴戾天物吗?然后,就见方妹翘着兰花指在两人的杯中注满清茶,她擎着精细的主人杯,满意地端详着杯中的“琼浆玉液”,对面的我也举起白瓷茶盏,看着盏中的千金“中药”,只好不懂装懂地滥竽充数,喝着这珍贵的老白茶,味蕾竟不知享用,心中惭愧得紧。
我和芳要说姐妹,也非浪得虚名,两个左撇子,两人的故乡省份比邻,都是热情、直率、简单的心性,所以越聊越投缘,姐妹都觉相见恨晚,所以一有时间对坐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常常聊着聊着,就不觉天色微明了。有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我和芳虽已在这世上飘了半个世纪,但妖孽的年龄是不容小觑的,我们都还青春尚在,岁月静好,活在当下,和我的方妹妹游走世间,犹如青白二蛇,嗯,你说得对!没有许仙的日子,很温暖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