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

想起小时候上小学住在她家，上学前我每次穿那个巨大的粉色羽绒服，都是她给我从膝盖处一直拉到嘴巴周围，我想全部拉完大概要有10s那么久，再带上羽绒服的帽子，帽子也要拉的紧紧的，几乎只有鼻子露在外面，我真的都要看不到了也不敢说。(小时候真想要合身的羽绒服，可是她说我会长的很快)

她会牵着我，一路上也没几句话直到学校再分开。我每次和她一起走，看到地上的东西(大部分是别人丢掉的垃圾)都想捡，但是又不好意思，每次都要憋死我了。我现在还在想那时候在蓝玫瑰文具店门口地上那个金闪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是小学语文老师，放学我会去她办公室或教室写作业，跟她的学生玩一会，我跟她的学生吹牛说自己是数学奥赛第一名(其实没选上参赛)，她的学生都惊呆了，我很得意，过后我又一直怕，怕她的学生问她是否真实，从此提心吊胆，希望她赶紧换个班当班主任。六点多钟，我们就会在日落里，一起牵着手回家了。

夏天她最爱穿蓝色碎花连衣裙，她有好几身，都是那样素净的连衣裙，我甚至看不出区别。她在走廊里唱过的小曲儿是什么，我也全都忘了，可我记得，我一听到就会想起小学语文课本里那句最简单的比喻句，“她唱歌像百灵鸟”。

她一般叫我名字的前两个字，在路上给我讲题时，我用手比划，她说不要在马路上指指点点，会被人误会是...(我忘了被误会什么，大概是抢劫犯罪？到现在也没想通其中的联系)她教给我“慌”的用法，是“慌”不是“上”。 她说我是“小电视迷”。我记得当时听到“小电视迷”这四个字的时候，她在给我拉拉链，我们面对面站在防盗门旁边，我身体朝她，脑袋朝左，眼睛紧盯着电视机，是济南影视台，放的是《东成西就》，那一幕是梁朝伟的香肠嘴。拉链的声音呼啸而过，我脑袋被她转过去戴羽绒服帽子，没看完就去上学了。

后来，我记得同学们问我，“这个需要捐款的老师是你姑姑吗？”我忘了自己的回答，也许很懦弱的说了句是，也许扭头不理他。 再后来，我再也不觉得她是她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在笑着给我拉拉链，醒来，她在冰冷的海水中央。

我真的相信像史铁生那样的人是伟大的，一个人如果能在疾病里还保持自己，那他一定伟大。疾病过后，她失去双腿行动能力，信过佛教，信过天主教，可是，我唯独想让她还能再信自己一回。(我知道我们不该强迫她是勇敢的，她不是。没有几个人是史铁生。)

我看到她发这条朋友圈的时候，真心为她的快乐而快乐，我都能想像到她坐在轮椅上咯咯的笑。(真的是咯咯的，因为换肾后还脑血栓了半次)过了好一会，她打的这句话我还是不断想起来。

“小时候我们经常上山挖这个”，这句话好像结束了，又好像没有。

一些旧时候的色彩，声音，气味，像南方的雨突然在我脑海里下起来，大概我脑袋真的进水了。我小时候住在她家很久，太多好玩的事了，它们太好了，她也太好了。我希望回忆如文字般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