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拉德克家的女人梅姨
奥德拉德克家的女人梅姨又推着自己的小车出门了。她挎着包,穿着青色过时的衣服,像十年前去上班那样出门,每周都有三次。她走在出门的路上,目不斜视,因为她眼中没有想看的人。杂交的杨树已经开花了,絮状的花飘在路上。门前的樱桃树还没有开花,那些无花果树的叶子还没有变成红色,梅姨一边走着,一边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那手帕上面还用红线和蓝线绣了一只展翅的蝴蝶。她的小推车随着她的脚步疾走,有时候碰到凹凸不平的路面还会跳起来,但没有影响她朝前走路的速度。脸色灰白的梅姨想到公园里的景致,想到那一圈圈沿湖石子路上经过的人,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仿佛是在发出令自己加速到达的信号……快去呀!一天又过去了一半!她带着耳机,听不到路上人的对话和汽车往来的声音。她听的是RUBINSTEIN的钢琴曲,琴声时而舒缓,时而激烈,像在她心里下着下雨和暴雨。当她终于一脚跨入团结湖公园大门,见到公园西门口那块从湖底挖出来树在正对门一棵柳树下的大石头时,她才放慢了脚步,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像一个不停说话的病人终于听到象征着睡觉的铃声。她顺着公园最圆最长的一条路,开始逆时针行走。每一步都是她熟悉的,每一棵树上昨天和今天的变化她在她眼中都清晰可见,只要她留意一下,公园里超过一半的面孔她都见过,都熟悉,虽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在她看来,他们都是和她一起吃饭的人,就在同一个食堂,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她就那样走着,看着中午出门散步的年轻人们在湖边散步,消化他们肚子里的食物,同相好的人聊天,并肩走路,老人很少。想到女儿已经结婚了,很快就要生第二个孩子,大儿子工作稳定,小儿子承包了新的农场,都不错……她唯一不大满意的是她的丈夫,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总喜欢斜挎着一个小黑包在家里走来走去,一日三餐努力做饭,他没有别的爱好,不读小说,不喝酒,不打牌,没有朋友,他的头发没有一丝白发,看来是他从不思考的结果。这个男人她再也不需要了。她边走边想,默默念着一句春天的口令。她看到一个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迎面走来,四十一二岁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很精神,两片薄薄的嘴唇长在鼻子下方,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那么可爱。她在心里也默默想到了他的名字:李先生,李——宏——伟,李先生。看到他来了,她就放心了,很久了,从她看到他第一次起,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实际上她清楚他的过去,这个看上去斯文的男人曾经是国王卫队的首领,他有三个真诚的好朋友,平时总会抽时间一起聚会,谈论最深邃的文学、哲学话题和如何发明制作一些给成年人的玩具。有位擅长书法的隐士还为他们集体提了字,以古代游侠的名字为他们命名“四个火枪手”。她看到这个斯文而面色忧郁的男人——“另外三个火枪手到哪里去了呢?”她继续拖着推车往前走,目不斜视,什么也没有说。这是他们今年第十五次相会了。也只有在这里,在中午时分的团结湖公园,她才有可能和他相遇。当然她不是专程为了看到他而在湖边行走,像她这个年纪,从奥德拉德克家里走出来的女人,真是看清了身边的一切,想到什么都可以微微一笑轻轻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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