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天地无畏，却被驯成世故情长

1.

少年对阿亮说，很多人原本可以活得比妖怪还长，可是太多折磨人的事情，让人老得太快了。妖怪大多没心没肺，所以活得长久。

阿亮不信。

少年说，你的爷爷可以作证。可惜你的爷爷已经到山上去了。

阿亮还是不信。

少年说，你爷爷才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去西边十多里远的长山上捡菌菇。长山上原来有金矿，上面有很多矿洞。你爷爷上山的时候，你爷爷的父亲叮嘱他小心掉进矿洞里。其实你爷爷的父亲叮嘱得很多余。你爷爷那时候长得跟鹿一样，身材修长，健步如飞，也跟鹿一样天地无畏，自由自在。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将来的老伴会因为高血压而瘫痪十多年，不知道他居住的房子会坍塌，不知道他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少。

你爷爷去长山的头一天晚上，小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刚好停了雨，又出了太阳。山上的菌菇如小孩的牙齿一样破土而出，一长就是一丛。你爷爷午饭都没有吃，一直捡到太阳落山。

你爷爷见太阳下了山，就往山下走。可能他有点急，也可能是背着的菌菇有点重，也可能是下山的路还有点滑，他脚下一溜，摔进了一个很深的山洞里。

你爷爷后来跟我说，他以为掉进了矿洞里，正要呼救，却发现洞里有灯笼，还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穿着古人才穿的衣服，留着古人才留的长发。

那两人见了刚刚剃过头的他，双手合十，连忙说阿弥陀佛。

你爷爷问，你们阿弥陀佛干什么？

那两人中的一人说，你都削发了，不是出家人吗？

你爷爷说，我头发长得快，半个月就要剃一次。你们是唱花鼓戏的吗？也来捡菌子？也掉到了这里？

那两人中的一人说，我们不是来捡菌子的。山下战乱，我们在这里躲一阵子。

你爷爷说，战乱？鬼子都走了好些年啦。

一人茫然地问，鬼子是什么？

另一人说，李闯王败了吗？

你爷爷听到“李闯王”三个字，忙问他们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那两人说，他们上山有一段时间了，因为进了山洞之后没有出去过，又没有日夜分别，所以已经不知道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好在洞里早备了不少粮食，不担心会饿死。洞深处有泉涌，不担心会渴死。

你爷爷问，你们不觉得生活在这个山洞里很无聊吗？

那两人说，开始也觉得无聊，后来却也发现了这样的好处——避开了人情世故，不与人比较，不与人置气，不去想要跟谁交好，也不怕与谁交恶。吃的东西里少了酸甜苦辣，活的时间里也少了喜怒哀乐。

你爷爷想起还有十多里路要走，担心回家太晚，想要出去，便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出去。

他们不肯。

其中一人说，麻烦你到山下了问问我兄弟，他叫正仁。他要是把父亲传下来的房子让一间给我们，水田分三亩给我们，我们就回去。

你爷爷爬出山洞，到了山下问了许多人，没人知道正仁是谁。

待你爷爷要走了，村里最老的人拿了一本家谱来，说正仁是他们三百多年前的祖先，算起来刚好是十八代祖宗。

老人还说，据家谱记载，正仁有两个兄弟，本来都在县城里当差，李闯王打来的时候躲到山上去了，从此杳无音信。

你爷爷大吃一惊，赶紧带人上山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山洞了。

2.

少年说，要是人人都能住在山洞里，跟其他人没有来往，大多能活好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