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河畔植物手记·三月(二) 葶苈与白头翁
3月11日
雨后新晴,拂面的春风尚且有些料峭,地面湿漉漉的。每日里走过的路,却在转角的门洞里,迎面看到一丛胭脂红——是贴梗海棠开了。

园子里开着的连翘有三种,除了早些天就开花的卵叶连翘(Forsythia ovata),还有同样原产东亚的日本连翘(F. japonica)。最繁盛高大的,却是秦连翘(F. giraldiana),足足有两三米高,黄花满枝,是原产中国的灌木。
园圃里新开了几丛高山南芥(Arabis alpina)。绿叶白花,高不过一二十公分,小白花却有指甲盖大小。为了营造适宜的生境,园丁们还特地铺了砂石岩块。
下午又断续地下起雨来,阴灰湿重的天空。料峭的春寒里,大果山茱萸却开得热闹繁盛,明黄的小花缀得满枝满簇,远望便是两树金黄。
除了人工种植的角堇与三色堇,也许香堇菜(Viola odorata)是这儿开得最早的堇菜之一。深紫色的小花,是好些天前便曾见到的。
3月12日
马路边、砖缝里,到处看得到蒲公英的莲座叶了。因这有着大锯齿的叶子,欧洲有些地方把蒲公英叫做“狮子的牙齿”。
#春葶苈
那小小的春葶苈(Draba verna),一个星期前开得如雪的小花,却也像雪花一样很快要消融了,若不是留意细看,几乎要找不到它们了。不知是不是在早晨的缘故,残余的小白花也都收拢着。好些花葶上结着椭圆的短角果。春葶苈的花瓣双歧,是区别于属内其它种的显著特征。

关于葶苈,利奥波德《沙乡的沉思》里有一篇短文专门来写它:“渴望春天,但眼睛总朝上望的人,是从来看不见葶苈这样的小东西的;而对春天感到沮丧,低垂着眼睛的人,已经踩到了它,也浑然不知。把膝盖趴在泥土里寻求春天的人发现了它——真是多极了。”
一只黄嘴的黑鸟儿在篱下的枯叶间翻食。等它走开,另一只鸟儿又来了。这些日子,鸟叫声总是一上午都能听到。有时候还有鸽子在屋顶发出饱满的嘀咕。
植物园后头的小花坛里,荠菜的小白花热热闹闹地开了一大片。
繁缕的小白花从一月开到现在,嫩绿的叶子一片葱茏。
3月13日
午后又是狂风大作,尽管早上出门时晴光朗照。在园子里转一圈,看到新开的婆婆纳、紫堇和白头翁。婆婆纳(Veronica didyma)的粉色小花,倘若不是蹲下身来便要视而不见。紫红与黄白二色的两种紫堇(Corydalis cava),有长距的小花一朵朵别在花葶上。
#白头翁
走出园子时瞥见一抹紫色,特地绕回去,一看才知道是白头翁(Pulsatilla grandis),英文里叫做Greater pasque flower。花朵与苞片尚未展开,且覆着一层厚厚的白绒毛,有一种朦胧却使人惊艳的美。有一朵紫花稍稍打开,现出里头橙黄色的细密花蕊。

有几朵早开的森林银莲花(Anemone memorsa),白花黄蕊,多裂的叶。
十大功劳的香味依旧浓郁,蜡梅却黯淡了,花香也淡得几乎要闻不到了。
长在岩石上的那片福布斯雪光花(Chionodoxa forbesii)却是开得最繁盛的。密密匝匝的六瓣小花,像是一片蓝白色的星海。
日本桤木的柔荑花序落尽了,新结的果子比去年的要大不少。
#欧亚瑞香
有一株开满淡紫四瓣小花的小灌木,不过及膝高,衬着新抽出来的嫩叶,清新淡雅,颇有几分紫丁香的风韵——却是欧亚瑞香(Daphne mezereum)。其种加词源自mezerein,是一种有毒的化合物(二萜酯)。欧亚瑞香还含有另一种植物毒素Daphnin。总之都是说这看似清新美好的小灌木身藏剧毒,尤其是它的果实与枝条。若是接触到其汁液,有可能引发皮炎。
3月14日
门口紫藤的枯枝上,芽一日日鼓胀着——眼下已有黄豆粒大小了。
#勿忘草
买回来一盆勿忘草(Myosotis sylvatica),花叶繁茂,淡蓝紫色的小花密密缀在绿叶间。勿忘草英文里叫Wood/Woodland forget-me-not,也是紫草科的小草花。不知是不是栽培的缘故,花瓣数目变化极多,从原本的5枚,以至多者有10枚。

凄风苦雨的一日。组里的德国小伙说,这才是德国最典型的天气。
3月15日
路边的灌木都发出新叶来了,那两棵挂满红果的海棠也不例外。却还是去年的果子。
又看到一棵开着紫红小花的圆齿野芝麻。人家花园里种的水仙也开花了。
在园子里看到的第四种连翘,却是连翘(Forsythia suspensa)本种。才始开花。
#厚叶岩白菜
园子里有棵大松树底下种着一片岩白菜,有好几种,叶子都大而肥厚,深翠。昨天经过时便曾见到几簇淡紫红色的繁花,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厚叶岩白菜(Bergenia crassfolia)。聚伞花序,花朵极多,又加上地上铺着枯草,紫红的花朵便分外艳丽。还有椭圆墨绿的大叶子衬着。
傍晚时雨下得大起来,到处湿漉漉的——却是春天的雨了。
3月16日
门前有一棵垂枝桦,一整个冬天都是光秃秃的。白的树干,灰黑的枝条。近些时却抽出短短的柔荑花序来了。出门时,看到低垂的枝条在风里摇曳,上头缀着八字撇开的小穗。
拾回来一根被风雨打落的悬铃木(Plantanus × hispanica)枝子,一头还丝丝缕缕地缀着两个球果。透着青色的枝条上,鼓鼓的新芽已经胀破了,露出里头锈黄色的绒毛。

#匙叶南庭芥
植物园对面的人家有一片狭长的后花园,从冬菟葵和番红花开始就一直花开不断。如今开得正盛的,是一大丛十字花科的小紫花——匙叶南庭芥(Aubrieta detoidea)。属名来自法国花卉画家Claude Aubrie的名字。这起源于欧洲东南部的小紫花,如今已是整个欧洲花园里的常客。
在那片小花园里,还见到一朵郁金香的花苞,橙红带黄。这早开的朵儿,预告着将来的郁金香花期。
超市里摆起大盆的角堇,淡紫、雪白、明黄,热热闹闹地开了满盆。也有了香石竹(Dianthus caryophyllus)的鲜切花,通红的、素白的,都有多褶繁复的花瓣。
#蒲包花
小盆的蒲包花(Calceolaria crenatiflora)有可爱的花朵,兜状的鲜黄花瓣上洒满红褐色的斑点。也有大红色的。是荷包花科荷苞花属的植物,其名字的由来便是它独特的花朵形状——花瓣下唇膨胀成囊状,形似荷包。原产地在中南美洲。
3月17日
晨起时晴光映进窗来,久违的明媚。一出门却是迎面的风,些微的寒意。
周日的街道冷清而空荡,在路边看到一只闲逛的鸽子,脖颈下有一片闪着金属光泽的辉绿色羽毛。
在一堵斑驳石块砌成的高墙上,泻下一帘迎春花。时节尚早,金黄的小花不过开了一二成。等再过几天,必将是一帘灿烂明媚的金色花瀑。
才发现葶苈的小花竟到处开着。在那些石块铺成的马路上、砖石缝里,这不过二三公分高的小白花星星点点。马路边上的花坛里,圆齿野芝麻、繁缕、香堇菜和婆婆纳也随处可见了。十大功劳也缀起了灿黄小花。
午后天色又阴下来,有一会儿还下起了雨。傍晚的时候,却有片刻的斜阳,马路对面的尖屋顶也被映成了金黄。
关窗的时候,看到夜空里半轮银月。
3月18日
只不过一天的功夫,园子里就有两朵郁金香在开了。亮丽的橙黄色。
冷风吹刮、阴晴不定的一日。傍晚的时候有满天的云翳,又是一个灿烂的黄昏。橙红、紫灰、浅蓝、鸡蛋黄,西天里染着层层叠叠的色彩。
天色完全暗下来已是七点十分左右了。今天却听Amanda说,这儿的夏天有漫长的白昼。日子最长的时候,要到夜里十点多天才黑。
3月19日
在那堆山石之上,远远望见一树粉花。原以为是山桃,走近细看,才知道是杏花(Armeniaca sibirica)。忽然就有点儿热泪盈眶了,想起北京的春天。只是在这儿,山杏的花期似乎比北京早些。

毛樱桃也要进入盛花期了。
原来那路边小花园里的蓝色花是Omphalodes verna,也是紫草科的小草花,英文里叫Creeping navewort或Blue-eyed-Mary。园子里也有一片,花苞却是紫红色的,掺杂在一片蓝中间。
在那堆山石之上,也有一片盛开的高山南芥。
有一株开花的山胡椒(Lindera benzoin),点点明黄缀于枝头,远看倒像是山茱萸似的。
两树大果山茱萸依旧满树金黄。有一树新开的秋子梨(Pyrus ussuriensis),绿叶白花,清新灵动。
走到那丛毛樱桃边上时,忽然就下起了雪籽,便匆匆地往回走。园丁们还在园子里忙活。一台小挖掘机停在园中,旁边是一堆黑土,是在修理园中的水管。报春的各色小花开得连成片了。
一会儿天气又放晴了。阳光照进屋子,照得人身上几乎有些发烫了。
中午时天色却又阴下来。看到小池塘里跃动的水圈,才知道又下雨了。Lina说,人们管这段时间的天气叫“April weather”(“四月天”),便是说它的变幻莫测。
夜里风停了,反倒比白日里暖和。月亮从堆叠的云里现出影来,几乎是满月了。回屋时看到窗户里泻进来的一片月光。
3月20日
晴日,在园子里走时才发现夜里下过霜。背阴处的草叶上结着冰霜。毛樱桃开得满枝了。
太阳一出来,春葶苈的小花就开成雪白的一片,从草坡上一直开到旁边的砖石缝里。在植物园那片岩石花园的沙土上,也见到这小白花的身影。似乎它们总长在贫瘠的土地上。
午后阳光依旧明媚。在台阶上小坐,敏捷的小蜥蜴们又开始出动了,弄得台阶下的枯叶窸窣作响。在园子里转了一大圈,每次都会有新的发现。郁金香、白头翁,委陵菜(Potentilla)的小白花,疗肺草(Pulmonaria officinalis)与蓝眼玛丽星星点点的蓝紫小花。
#獐耳细辛
还有新开的獐耳细辛(Hepatica transsilvanica)。紫色的花朵缀在枯叶间,也不过两三公分高,却有如林间精灵。獐耳细辛属的特点之一在于花瓣完全退化,同冬菟葵类似,那形似“花瓣”的部分实则是它们的萼片。

除了小草花们,开花的灌木与乔木也多起来。山石之上那一树如粉色云霞的山杏,灿如阳光的大果山茱萸,明黄的连翘,初开的秋子梨……在那个极少去的靠近马路的角落里,却遇见一树盛开的李花(Prunus sogdiana)。四五米高的小树,四散的枝上密密地缀满了小白花,叶尚未发,看上去便犹如一树喷薄的白雪。
组里有个女孩的研究是和传粉相关的,这些天便在园子里追着花跑,像蜜蜂一样到处采集花粉与蜜腺。
园丁给了Amanda一小截甘蔗,几个女孩子便分享着这一份清甜。紫红色的外皮,不过手指来粗,说是从温室里得来的。我们说话的当儿,旁边鹅耳枥的高枝上停着两只大鸟,Adria说是Wood penguin。春天一来,便想着要是也能多认些鸟该有多好。
Amanda开始光着脚走在园子里。下午的时候,她捡回来一颗水杉的球果。听她描述位置,知道自己也曾路过那儿,只是不曾留意到那儿竟也有水杉。
#百香果(“热情果”与“苦难果”)
Amanda从温室外头捡回来一颗百香果,果皮是极淡的土黄色。原来英文里百香果又叫Passion fruit,中文名是直接音译过来的。不过这英文名似乎有点儿以讹传讹的意味。原本百香果的拉丁属名为Passiflora,Passio意味苦难,而flos是花朵的意思。是说西番莲属的植物有十字形的柱头,恰似基督教里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所以译为“苦难果”或“受难果”可能更贴近本意,只是与广为接受的“热情果”恰好截然相反了。
玉兰的高枝上有零星几朵开了。哈勒的物候跟北京有些不同,譬如杏花和玉兰。总记得在北京,玉兰是最早开的春花之一;而杏花开的时候,正是春天里最热闹的时节。
园子里在修灌溉用的水管,那棵欧洲铁木(Ostrya carpinifolia)的枝子便被弄折了好些。于是捡回来一枝缀着浅绿新叶与葇荑的枝子,小小的一枝,却是盎然的春意。

傍晚时想再去看看那片獐耳细辛,却不想花朵都收拢了来。十大功劳的花香却浓郁得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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