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很美，人情很淡 ——读尹学芸小说《四月很美》有感

四月很美，人情很淡

——读尹学芸小说《四月很美》有感

高晔

中篇小说《四月很美》是作家尹学芸在一次春游踏青时听朋友讲述自己奶奶的故事后，有感而发创作完成。这篇小说的故事情节就像它的题目一样简洁而有意蕴。

乡村四月，春暖花开。年将百岁的四虎奶奶想去村西的外环路上看花儿，但因为推她去的张德培媳妇段玉春失手翻了车子，摔伤了四虎奶奶，没看成。又因为一句揭短的话，引出一段让四虎奶奶伤心的往事。也是在这个四月，张德培的儿子张帅为了对外彰显自己一家多年来对四虎奶奶无私地照顾，提前为四虎奶奶过百岁生日。几番表演和折腾后，四虎奶奶疲惫地死去。张德培一家也因此失去对四虎奶奶宅院的继承权。一年后，张德培被查出得了癌症。四虎奶奶的宅院被葬她的晚辈满多用来养狗。一个原本很美的故事，却被一群私心寡情的人搞成了一场尴尬的闹剧。只是可惜了善良勤快、品行方正、爱美、爱干净的四虎奶奶，未能寿终正寝，安然活过百岁。

小说中的四虎奶奶是一个可敬可爱的老人。由于身材矮小，干活儿说话儿赶不上趟儿，年轻时常受人欺负。老了之后，却越发地利索、精神而长寿。因为没有孩子，四虎爷爷死后，邻居张德培与四虎奶奶签下字据：由张德培一家负责为四虎奶奶养老送终，四虎奶奶死后，他家继承四虎奶奶的宅院。为了履行约定，也可以说为了继承四虎奶奶的宅院，张德培为四虎奶奶挑了二十九年的水。虽然这水挑得不情不愿，但也没有办法，用四虎奶奶的话说“阎王爷不收我，你让我有啥法？”四虎奶奶看出张家对自己老活着不死有意见，但她心缝儿宽，不计较他们。德培媳妇用独轮车推着四虎奶奶去看花儿时，四虎奶奶看出她心不顺，总觉得委屈，主动搭话儿宽慰她。在生活上，四虎奶奶节俭不贪嘴，只要有一口吃喝填肚子，就是快快乐乐的一个人。

四虎奶奶爱美，头发不梳光了，不出来见人。一块手绢要洗五六回。每年四月，四虎奶奶都要带领着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去村西新修的公路旁看花儿。别人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唯有四虎奶奶神态自若，大大方方，无所顾忌。四虎奶奶虽然年近百岁，但她的心敞亮得很，依然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四虎奶奶的善良随处可见。在与张德培一家写字据之前，她家的院子长满香椿，整个一条街的人家都去她家里采香椿芽。张德培的儿子张帅给她买钙片。她的身子骨好，大家都说她是吃省城的钙片吃的，四虎奶奶就把钙片分给别人吃。四虎奶奶十分勤快，一年三季儿闲不住。“我”和小葵小时候经常跟着四虎奶奶拾粮，挑菜，捡柴。四虎奶奶怕小孩儿累着，每次都用三齿当扁担把“我”和小葵的笼筐用肩膀挑起来，另一只胳膊挎自己的筐。路上，四虎奶奶还会给我们讲那些狐狸精、黄鼠狼、聚宝盆的古记。那一次，住在一个胡同的伙伴俊以和“我”一块儿跟四虎奶奶去拾麦穗。俊以捡的少，四虎奶奶怕她回去挨骂，和“我”商量把“我”俩的麦穗分给了俊以几把。她自己捡大把儿的给了俊以。俊以在树荫下乘凉时，偷拿了邻村一个姑娘放在树下的水红衬衫，并把它埋进土里。因为这事儿，四虎奶奶蒙受了不白之冤，被人劫持扣留。直到四虎爷爷以点火相要挟，四虎奶奶才被接了回来。那一次噩梦一般令人难堪的羞辱，成了四虎奶奶一生不可触摸的疮疤。

在这篇小说中，与四虎奶奶的善良相比对的是张德培一家的算计。早年，为了继承四虎奶奶宽宅大院的房产，与四虎奶奶写下赡养字据。见四虎奶奶迟迟不死，反而越活越精神，张德培除了一天到晚给四虎奶奶脸色看，还处处以照顾四虎奶奶为名宣扬自己一家助人为乐的美德。见四虎奶奶两次摔伤后，担心她熬不长久，提前为四虎奶奶“祝寿”，但并没有征得四虎奶奶的意见。几番表演和作秀，搞得四虎奶奶晕头转向、莫名其妙，终而气闷、倦怠而死。张家也因此受到众人的指责和非议。最终，竹篮打水，觊觎了十几年的梦想一下落空。正所谓：机关算尽，咎由自取！

小说另外一组引人关注的人物是云丫、小葵和俊以这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云丫和小葵更加亲密，从小一起玩儿，一起听四虎奶奶讲故事，跟四虎奶奶拾粮，挑菜，捡柴火。俊以家家境稍好，吃的穿的都比“我”们好，但“我”们都不喜欢她。其中的原因，自然有家境贫富之别，更与俊以害怕吃苦、爱慕虚荣的性格有关。俊以和云丫跟着四虎奶奶拾麦穗，偷拿了别人的衣服，又不肯承认，让四虎奶奶受冤屈。多年之后，云丫和小葵为了还四虎奶奶一个清白，亲自到俊以家里劝说她向四虎奶奶认个错，被俊以躲闪着拒绝。后来，还是小葵假装成俊以和云丫唱起了双簧，才得以让卧病在床的四虎奶奶心结释然，腿脚儿灵便地出出入入。其实，对于她们的表演，四虎奶奶心里明镜儿似的。她所在意的不过是对当年事实真相的澄清和一句发自内心地道歉！看到四虎奶奶穿戴干净，利利索索地出门，看这看那，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仿佛四虎奶奶从没被摔伤过。云丫和小葵因此笑疯了！她们为自己成功地表演而窃喜，更为四虎奶奶顽强的生命力和一颗自尊自爱、机巧聪慧的心而欢喜。

云丫是整个故事的见证者和讲述者。小说始终以云丫为第一人称娓娓道来，给人的感觉既新鲜又熟悉。因为，云丫作为叙事者的身份曾出现在尹学芸的多篇小说之中。“云丫”的形象，已成为尹学芸小说贴近生活、 故乡情结的一个代言。

与四虎奶奶的命运相关联的人物还有满多。满多是小葵的哥哥。早年，四虎爷爷想找满多商量，让满多来赡养他和四虎奶奶，等他们百年之后，房产全部归满多。但满多误会了四虎爷爷，以为四虎爷爷想过继他，而他们之间差着辈分。四虎爷爷仓促离世后，张德培主动找四虎奶奶商量赡养的事，四虎奶奶一口答应。于是，就有了前面的是非曲折。张德培一家的做法，满多都看在眼里，且嗤之以鼻。张家用独轮车推着四虎奶奶看花，翻了车，摔伤了四虎奶奶。满多对此十分气愤，口出怨言，被张德培的媳妇段玉春打了一耳光。四虎奶奶精神见好后，满多用双轮车推着四虎奶奶到自家的果园里看花，四虎奶奶高兴得像个小姑娘。张家给四虎奶奶祝寿的时候，满多一直冷眼旁观。四虎奶奶的死，满多最先发现，但他没有声张，而是和村书记（满多的连襟）一起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办理丧事的过程中，满多戴着高高的孝帽里出外进，一切该由赡养者尽孝的礼节满多一人独包，且当众流了很多眼泪。满多在自家园里造了一方墓穴，把四虎奶奶囫囵个儿地埋掉。他对众人说，四虎奶奶爱看花儿，来年春天，他果园里的花儿让四虎奶奶看个够。满多还在村里散布说四虎奶奶是被张德培一家气死的，并悄悄藏起了带血迹的证据。事后，在满多的鼓动下，罕村发动了声势浩大的签名活动，剥夺了张德培对四虎奶奶宅院的继承权。张德培气闷难当，患了肝癌。满多在四虎奶奶的院子里养了上百只狗。当初满多拒绝四虎爷爷让他养老送终，是出于自己家里房少兄弟多唯恐因为贫困被人耻笑，有伤自尊。后来，见张德培一家煞费苦心地算计四虎奶奶的房产，满多既感到气愤，又有几分后悔。在他心里，四虎奶奶的宅院原本是属于他的。也正是因此，暗地里，他对张家有些仇视，也有些对抗。于是，他抓住四虎奶奶的死大做文章，把自己扮做孝子贤孙，将张家置于众矢之的，备受指责。利用民意剥夺了张家对四虎奶奶宅院的继承权，是满多最厚黑的举动。心愿得逞后的满多，再也难以掩饰那一份对张家幸灾乐祸的骄矜与一血早年羞耻的快意：那些终日狂吠地狗群，一如满多那颗志满意得、沾沾自喜的心！

四月很美，花儿很灿烂。然而，勤劳、善良、爱美、爱生活的的四虎奶奶再也看不到了。人世间，最美的事物，莫过于一颗历经风尘却依旧烂漫如花的心；最丑恶的事物，也莫过于一颗被利欲所充塞的促狭而愚钝的头脑。春花年年开，难渡寡情人！

2019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