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

关于小孩长什么样子，她最开始也有过憧憬。长得像自己或者长得像他都很好，长得谁也不像也好，一个出来就要哭要闹虚张声势的小婴儿，想必在肚子里要长得像谁已经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有时她会小小地摸几下肚皮，没来由地想到，睡得太香的话，它会打鼾吗？像爸爸一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婴儿在妈妈的肚子里打鼾，把周围的血液、器官都吵醒。起来不要睡啦！帮妈妈起来做事。我暂时帮妈妈当十个月的监工。等我搬走你们也要继续好好工作哦。

可惜没有等到十个月。事实上几个月懒惰的小婴儿就走掉了，懒散不成样子是不行的，检测出来发育有些畸形。不自由毋宁死……可小孩子是不能这样的。这样是注定要和妈妈告别的。

那是怎样的一觉呢。这回爸爸没在枕边，也没听到鼾声或者呼吸。空气里弥散了一种很冷的气味，但还没辨别出那是什么意味的时候，她就睡着了。麻醉。妈妈在还没有接管你的时候拥有完全的身体自主，吃了好多麻辣烫。是怎么样呢，少麻少辣，要特意跟老板说的，麻醉听起来和那很像……但是这回没法要求了。那毕竟是很痛的东西。你有小鸡鸡吗？如果你是男孩子，就不会有这种痛。但是等这种气味再弥漫回鼻腔的时候，不只是痛，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你睡的床空掉了。血液和其他的器官都还在正常地工作着，谢谢你督促他们，他们有好好听话。爸爸的鼾声还是很响，显得房间不是那么空荡。他在视野可及的地方，眼睛，鼻子，嘴巴，眉毛。你如果长得像他真的很好。当然像妈妈也很不错。可惜你很快地跑掉了，我们都没有看清你的眉目，没法张贴寻人启事。下一次你会躲进谁的肚子里呢？躲猫猫，躲猫猫。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也没有告诉妈妈。

之后的某天她走在街上，轻松，自由，暂时不用继续考虑遗传、基因一类的问题。身旁跑过一群嬉闹的小孩子——她感觉膝盖附近突然被什么打中了。后来一个小孩子很羞愧地跑过来捡走了地上的一粒弹子，说着阿姨对不起。她看着他头上一个小小的发旋，心里有些恍惚。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台风，吹得她有点难过。

是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发现的，膝盖附近紫了一小块。她感到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酸涩的气息，像某种若隐若现的暗示。她坐在床沿，支起了膝盖，犹豫着用舌尖舔了舔那块小小的黑紫。

是乌梅的味道。要咬一小口尝尝吗？

她微微笑着，伸展开了腿。在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或许有另一种可能。长得像谁都可以，像爸爸，像妈妈，或者更像一颗小小的乌梅。皱皱的，心里暗自为要来到这个世界而发酸。会让妈妈痛一下，或者顽皮地闹一场，谁都没有看清你的样子。最后只有想念无凭无据，像被一颗弹子打到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