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跨性别表演第一人

好久不被注意的香港女演员叶童，最近频频在各种讨论里出现。

比如刚开播的新版《新白娘子传奇》，她客串出演了许仙母亲。加上老版里她一人反串出演了许仙许仕林父子，这就算集齐许家三代人了。

不过这剧我看了几眼就没法看了，新版许仙简直就是打针后脸僵的李冰冰！

还有上个月新版《倚天屠龙记》播出，因为慢镜头太多选角失败引来群嘲，然后炸出一大堆金庸剧粉讨论最喜欢以前哪一版。被提到次数比较多的，是1994年台视版，因为有最经典的周芷若、杨逍和纪晓芙，还有《刀剑如梦》《俩俩相忘》《爱江山更爱美人》等时代金曲。

不过这个版本中叶童的演出却引来了不同意见的争吵，有赞美她演技出色的，有吐槽她造型太丑的。

▲赵敏的道士造型确实还挺雷的，和周芷若一比更是惨烈

但更多的评论非常简单粗暴：小时候怎么看赵敏都觉得是个男的，不能接受！

虽然金庸先生说过，他最满意的一版赵敏就是叶童演的。

可广大群众才不管这些，不接受就是不接受！

还有好多人回忆自己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一直到看完都没发现演许仙的是个女人，即使有身边大人爆料还是迟迟不能相信。

这足以见得叶童的反串演出多么成功和深入人心，这本来是证明演技的好事，但对于叶童就是一把双刃剑了。因为《新白娘子传奇》反复重播一直处在国民剧的金字塔尖，导致绝大多数人看到她那张脸的第一反应就是许仙，于是这之后她再以本来的性别出演女性角色，就很难被接受。

事实也明摆着：自从许仙之后，叶童就再也没有过被大众认可的作品了。

因为角色太深入人心而阻碍演员发展，本来并不是孤例，另一个类似的例子是六小龄童的孙悟空。赵薇演完《还珠格格》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票房毒药，应该也有这个因素存在，她后来费了很大劲才转型成功。

但叶童的例子跟他们还是有些不一样。六小龄童出身于猴戏世家，最擅长的就是演猴。而赵薇是刚出道就演了小燕子，你很难说那个时候她的演技有多强，成功更多是因为刚好适合那个角色。也就是说，六小龄童和赵薇身上本来就很难开掘出更多的可能性。

而叶童不是这样。演《新白娘子传奇》之前，她在香港是演技派代表，19岁出道的第一部电影就和张国荣合作，并入围最佳新人奖。这部电影叫《烈火青春》，我看过还有点印象，是一部表现年轻人迷惘和激情的文艺片，哥哥尚还青涩，而叶童留着很有80年代feel的大波浪头。

两人之间有很多激情戏。

这次合作让张国荣印象深刻，多年后还把叶童看作自己最欣赏的香港女演员，说她是天才。

天才少女爆发力果然惊人，出道第二年，就凭借《表错7日情》拿下第3届香港金像奖影后。这时她才刚刚21岁。

这之后，她又屡屡入围香港电影金像奖。

90年凭借《飞越黄昏》拿最佳女配。

92年凭借《婚姻物语》再拿影后。

给她颁奖的是关锦鹏和张曼玉。那时候他们刚刚合作完成《阮玲玉》。

顺便一说，叶童三次领奖的妆容一次比一次漂亮啊！

所以《新白娘子传奇》播出时，叶童是手握两座女主一座女配奖杯的，三十岁不到就成为当时的奖项纪录保持者。那几年跟她演对手戏的全是当时最红的男明星，包括张国荣谭咏麟周润发梁家辉钟镇涛苗侨伟，堪称男神收割机。

而那时候张曼玉还在努力摆脱花瓶标签，直到转型出演了《阮玲玉》。

叶童在《阮玲玉》里为张曼玉作配，在当时是有点屈尊的，导演关锦鹏在采访中还表示过觉得对不起叶童。

叶童和张曼玉那场共舞戏，堪称全片最华彩的段落，也有点像是两代香港影后之间的交接。

更加宿命的是，这两人在几乎同一时段分别演了《新白娘子传奇》和《青蛇》，一个故事的两种拍法。

关锦鹏还在采访中说过，觉得叶童很可惜，在电影圈最活跃的时候香港电影还没到黄金时代，影响力有限，而张曼玉转型的过程恰好撞上了香港电影走向国际的起步阶段，一部《阮玲玉》就让她获得国际影后，后来又认识了法国导演阿萨亚斯，演了几部外语片，巩固了自己的国际地位。

关锦鹏觉得叶童和张曼玉单论演技不相上下，只不过叶童比张曼玉早了半代，时机不对，这就是命。

肯定会有人说叶童女生男相，首先就被外形限制了。可那也是因为有许仙的形象先入为主，实际上叶童私下是非常女性化的，而且很时髦，她为香港《号外》杂志拍的那张封面，过了三十年再看还是会觉得惊艳。

她既能烟视媚行，

又能明艳动人。

她穿旗袍妩媚不输张曼玉，

又能摇身一变为英气十足的摩登女郎。

叶童做演员之前当过模特，身高172，丰姿玉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这种外形气质，已经足够性感，而且是那种洋气又大方的性感。

说到叶童的女人味，粉丝一般都会例举1995年的《和平饭店》，那是周润发当年去好莱坞发展之前的最后一部港片，就找来了叶童搭档。他们八十年代曾经合作过，《和平饭店》算梅开二度，由此可见发哥也是很欣赏叶童的。叶童在电影里扮演一个歌女，眼角眉梢都是波光滟潋万种风情。

和周润发共骑时又有柔弱的小女人一面。

另一个例子是《92应召女郎》，当年以“应召女郎”为名拍了一系列港片，属于软情色电影，尺度并不算太骇人，参演的不乏大明星如张曼玉刘嘉玲周慧敏。《92应召女郎》也算众星云集了，而叶童在海报C位。

其中有个片段是叶童教张敏怎么表现女人味，台词挑逗，表情销魂。

叶童有一头海藻一样的长发，黄霑就曾当面夸过她，说“怎么没人找你拍洗发水广告”。她自己也很宝贝这头长发。关锦鹏透露，为《阮玲玉》找到叶童时，曾要求她把头发剪短，可她怎么都不肯。

谁能想到，这么在意自己女性特征的叶童，没过多久就接下许仙的角色，玩起了反串。

《新白娘子传奇》从一开始就确定要做成戏曲风味的电视剧，故事背景又在杭州，自然要接近越剧，而越剧里面一般都是由女演员反串男角，相应的，许仙也要找个女演员反串。选角导演这时恰好看到叶童之前在电影《笑傲江湖》里演的小师妹岳灵珊，其中就有男装扮相。叶童束起长发，描粗眉毛，加上天然高耸的颧骨，就很有几分英气。

▲《笑傲江湖》剧照，演令狐冲的是许冠杰

于是很快找来叶童演许仙。

“新白”并不是叶童前往台湾拍的第一部剧，之前就有一部《碧海情天》，搭戏的是同样从香港过去的刘松仁。

戏中女主角岳瑛也有女扮男装的戏份。

《碧海情天》后来被记住更多是因为主题曲——李宗盛唱的《凡人歌》。

有了之前女扮男装的经验，加上演技本来就好，到了“新白”，叶童演绎纯男性角色就驾轻就熟了。

因为许仙比较迂腐软弱，性格不如白素贞和小青讨喜，我小时候看的时候完全忽视了叶童的演技。长大后再回过头看就要惊叹，叶童对许仙的演绎是很有层次感的。从初见白素贞时的痴汉脸，

被小青取笑后又一阵发窘：

到夫妻相处日常过程中时不时表现出的蠢萌，

再到夫妻分离时的挣扎，

最后是作为出家人的面如死灰，

情绪不管是收敛还是张狂，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更难得的是，前后两个角色，许仙和许仕林，叶童能靠一些小动作区分得清清楚楚，许仙是老实人，透着股朴拙，而许仕林呢，就比较青春活泼，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样子。

你绝不会把这父子俩搞混。

我说叶童这次反串是华语影视史第一，既然是下结论，当然要和其他例子对比。

中国各种地方戏曲里本来就有反串的传统，所以到了影视剧时代，反串表演还是很多。不过反串也是要分难度等级的，最初级的就是戏中角色偶尔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比如古代富家小姐出游为防骚扰化妆成公子哥，这种一般只要造型过关就行，基本没有演技要求。我把它叫做“玩票型反串”。

中级难度的反串是把变装当做主要的戏剧冲突，比如花木兰和祝英台，角色本身是女人，但在戏中大部分时间都要装扮成男人，这就需要一定演技了，因为要让观众相信TA能骗过剧中人，但又不需要太像，因为观众已经知根知底，不需要骗观众。我把这种叫做“戏中戏反串”。

袁咏仪就经常演这类角色，电视剧《花木兰》就不用说了，电影《金枝玉叶》当然也算，她在里面演一个女扮男装进入演艺圈意外走红的明星，当年她还凭借此片拿了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后。不过我觉得她演得并不算特别出色，只是夸张地拗了很多造型但怎么都不像一个男人。

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的演出算是此类反串的巅峰吧，不用多说。国外也有这一类的反串，达斯汀·霍夫曼在《窈窕淑男》中演一个假扮成女演员的男演员（好绕啊~），算是另一座巅峰，造型完全谈不上有什么女性美，但他就是能通过动作让你恍惚，觉得他就是一个中年女演员，尽管他还有那么多经典的男性角色。

接下来要说最高难度的反串表演，就是戏中那个角色本身就跟自己是相反性别，骗的不是剧中人，而是戏外观众，要求演员从头至尾都不能露破绽，完全变成另一个性别。我把它叫做“本质型反串”。

这类表演我印象中好像都是女演员演男人，男演员演女人的几乎没有，因为造型难度实在太大，除非纯为喜剧搞笑，比如《羞羞的铁拳》里的性别对换，根本不需要造型，表演也不需要太像，夸张即可。

女演员演男人，很多也是喜剧，比如刘嘉玲在《东成西就》里演周伯通，把他演成一个好色基佬，也是夸张即可。

吴君如在《12金鸭》演一个舞男，电影评分太低我没看过，不过光看这假肌肉也很难让人信服吧。

梅艳芳在《钟无艳》里演好色蠢萌的齐宣王，虽然也是突出了喜感，但我觉得还算比较能信服的。

这类反串中严肃认真又很成功的，例子就更少了。国外有大魔王凯特·布兰切特演《我不在那儿》中的鲍勃·迪伦，她因此拿了威尼斯影后。

一定会有人提名林青霞版东方不败，但我觉得严格来讲那不算反串，东方不败是从男人变性后的女人，那不还是女人么？光看林青霞的样子，你也丝毫不会觉得她是男人吧。

林青霞真正意义上的“本质型反串”，是在《金玉良缘红楼梦》里演贾宝玉。她演得很好，不过太像在演越剧或者黄梅戏了，应该用戏曲的标准去评价，而不是影视剧的。

唯一一个我觉得可以和叶童比肩的“本质型反串”，是新加坡武侠剧《莲花争霸》里的塔琳托娅。

《莲花争霸》的剧情部分借鉴了《笑傲江湖》，也讲了一个男人为练神功而变性，不过多了很多变性前的情节，所以塔琳托娅前半部要演男人，后半部就要演女人。

光论难度的话，塔琳托娅演的白玉川和段素素，也许比叶童演许仙许仕林还要难。不过塔琳托娅入了新加坡籍（她出生于内蒙古），主要在新加坡发展，所以就不能算成中国影视剧的例子了。

有了以上参照，说叶童第一，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了吧。

上面也说过了，拿这个第一，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倚天屠龙记》只是其中一例，后来叶童不管演什么女性角色，都会被说成是男人。这种先入为主，再好的演技也救不了。

一般一个演员要摆脱一个角色在大家心中的印象，几年足矣，可《新白娘子传奇》几乎每年都要重播，每重播一次都是在提醒大家“叶童=许仙”。大家可能会忘记剧情，但性别印象根本不需要记忆，是条件反射。

那继续反串呢？也不是办法。赵雅芝叶童CP后来还合作过一系列古装剧：《新孽海花传奇》、《乱世不了情》、《笑看良缘》，合称为“三花”，叶童都是反串男角，但再也无法重现“新白”神话，甚至过后都很少有人再提。

▲《新孽海花传奇》剧照

“许仙后遗症”还有其他各种表现，比如被传同性恋绯闻，最夸张的是有人凭借一些蛛丝马迹怀疑叶童和钟楚红谈过恋爱，虽然叶童很早就结婚了。

▲叶童和钟楚红合作过电影《爱情谜语》

更过分的是，网上会看到一些极其无知又无礼的言论，嘲笑叶童“不男不女”。

现在叶童每次出现在我们视线中，多半都是和《新白娘子传奇》有关的怀旧，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曾经是香港不世出的天才女演员&性感美人。

一个演员因为角色太成功而背负重担，几十年都跨越不过，算是一种“因福得祸”吧。好在叶童自己看得还挺开，说有这一个代表角色已经够了。

不过想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因福得祸”，大概还是因为多数人都持有狭隘的性别观，不同性别之间的壁垒太森严，非此即彼，难以跨越，所以才会对演员投射如此深重的成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