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放晦气。
我几天前就在盼着清明。因为正好在重读红楼,一个雨天看见春日放风筝,何等让人向往。马上就买了一个鸢,特地看着天气,说清明这一天是晴日,喜上眉头,几日别人瞧着我都一副开心模样。

已经几年清明不曾回去了,多是学业繁忙或者杂事繁多,母系家族那边似乎从没有组织大些的扫墓,已然有寥落的意思;父系家族那边,人丁兴旺,我却不熟的。在地下的,我认识的实则只有外太奶奶一个,却从没有到她坟前去过;今年春节前堂姐的奶奶新死,父亲那边的人也没有当即告诉我。 劳累一个星期,本想一个懒觉,结果七点就醒来。隔着窗帘似乎天阴阴沉沉的,然后看到是大雾,放心了。披上前夜备好的衣服,往南方自个儿拜拜,于是当做祭拜过。 放风筝,自然是要和踏青联系在一块的。长沙人稍少的地方,我一概不知道,离家最近的是湿地公园。于是约了同学,欣然成行。路上已然微风缕缕,吹的人飘飘,心旷神怡。

风光甚好。水上回廊、林中高塔,绝谳清佳。水面开阔,城中楼房只有天边一线了,赶忙深深呼吸一口,肺腑中浊气在此处才能排开。来之前看过电子地图,比起来这里不过是小小水塘一方。几个月在学校、小区,几栋高楼见游走徘徊,一个小塘也弄得我惊诧几分。 "你记不记得《满井游记》?" 我这么问。是了,我自己其实也记不全了,我知道这个游记,时节并不是清明,是初春,才有冰雪初化,湖光潋滟。我突然想起这个,是因为游人——这里游人,也算多,绝不拥挤。不觉喧哗,只见到热闹景象便心生乐趣。你说,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可不是齐全了。还有滁人游的想象,当即也来了。席地而坐谈笑两三人,帐篷内分食的一家人,树间吊床上鼾声好似可闻,游船中古装小女孩衣服布料粉金粉金,路上小孩唇上沾的棉花糖好似染色的柳絮。 说到柳絮,湖边柳树甚多。今日见到的柳絮,是我活这么十几年来,都不曾见的,最是纷扬、轻浮的一回。我们都只背得宝钗那首柳絮词了,别的,只记得探春的东西南北、黛玉的嫁春风两句。如此气和景明,没觉得什么悲伤,本是无根,何不借风而上,寻一处好水好渚再说跌坠呢?我们决定先望望柳,走到塔那边,再放晦气。

放风筝,如今鲜少有人觉得是放晦气的。我在风筝的翅膀上写了三乘四共十二个字: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心想这几苦,一定要放了去。最初是湖边,树荫下暂作休息,把风筝组好。 闲闲坐在地上,衣裳随意摊开。中途一只大狗过道,在我手臂上把绣的鹤闻闻,颇逗人笑。



初时,湖边木廊风盛,只从这头跑到那头,眼见借风上去了,可摇摇晃晃几下,也就下来。暗想,必然是跑的路不够,再多跑一段,掣住高空的风,必然是能的。 也就转至别处,看见空中一两只风筝飞得正好。心想这可找着地方了,快步奔跑起来。果然,此次飞得高了,只是我步履一停,便也颓势,风筝线耷拉了,醉了般歪斜几下,掉将下来。"徒步则汗出浃背",何况我是跑呢,生汗了,披风、下裳,丝毫不顾,任你众目睽睽,我只管褪了。只剩一布衣,自我感觉良好。


旁边阿姨,要帮我放。她的风筝已然高高了。于是她也跑了两回,坡下至坡上,风筝只稍微飞了飞,又犯懒,下来。她气喘吁吁指着给我看:这个风筝,受风不对,又小,骨架又重,太难了。 我们"噢"一声,开始愁。怎么,晦气根子没法断绝了,如何是好?商量什么水葬火烧,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心中不吉之感,自然是有的。 随之又宽慰:断了老病死,我还为人做什么?断了求不得,应有尽有与没有是什么分别?断了怨憎,成天乐呵呵可不得成傻大哥了。何况没有怨憎,哪里知道什么是宽厚呢。只是这爱别离,心有不忍罢。既然是放晦气,放放,也就心意到了,暂且弃捐匣中,收床下好了。再不行,等个大风日子,上高楼一掷,可不得飞过湘江去。 清明下午,自然应景。不下雨,也有这个意趣。若有雨,我为逝者一大悲;若晴,逝者见我乐,岂不欣慰。踏青并非是人人都爱的——先前想要约几人,只想在家看剧、商场喝杯茶。我却很嫌那样。难得一个假期,只是霉在家里,事后回想,只怕想不起来什么的。长沙其实又是一个长长雨季,好不容易一日晴。



就这样,晦气放过了,踏青也就达到极致,不能再有了。我们聊天,说起去年的清明,都是热闹过的,然而一年过去,那些人皆已经不见了。心想,这个清明,也算把那些也祭奠过一次。 我仍然怀想家乡。太奶奶的坟前,我必然是要去一次的。还有父亲家族那边修了石梯的祖坟,最上面香炉前的一块碑刻着的人名,也有我的名字。也许很多年后,我也时刻想着要回去南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