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死亡是人类最古老的仪式

从简易粗犷的石头石碑到气势恢宏的奇迹金字塔,人类从古至今都在用最郑重的方式来记录一个生命的消逝。对于人类来说,那块刻着寥寥几笔的墓碑,既是逝者留下的痕迹,也是生者寄托的哀思。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站在墓碑前面,也会觉得那肃穆的气息深入骨髓。
清明将至,这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盛大的祭祖大节,承载了中国人礼敬祖先、慎终追远的文化传统。我们今天借着世界上最著名的八个墓园的记载,向这些人类历史长河中闪耀的群星,寄托自己的缅怀和敬意。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就是把我的唇印印在你的墓碑上
拉雪兹神父公墓(Père Lachaise)

法国拉雪兹神父公墓是巴黎最大的墓园,占地118英亩,也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公墓。这里拥有7000个墓地,埋葬着30万逝者,其中包括奥斯卡·王尔德,肖邦,巴尔扎克,“摇滚诗人”吉姆·莫里森等。
吉姆莫里森也是这座墓地广为人知的原因,来自世界各地的摇滚狂热者都前来他的墓前朝拜。有人说,这座公墓里走进来的10个年轻人中有5个以上都是朝着吉姆的墓碑去的。而他的墓碑在30多年来曾被粉刷、变更数次,因为上面总是被其崇拜者画满了各种文字、涂鸦来表达对吉姆的怀念,甚至他墓碑上的头像也被狂热的粉丝偷走了。
吉姆·莫里森墓地的遭遇是公墓的一个缩影。这里弥漫着浪漫的情怀和痴狂的热爱,就像它所在的城市巴黎一样。
诗人王尔德的墓碑上布满了女性的唇印,那是痴迷于他的才华和曲折人生的女人表达的爱慕。由于这份爱过于强烈,当局不得不在墓碑的外面树立一个透明的玻璃罩来阻止人们靠近,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吻痕布在玻璃罩上面。

来到法国拉雪兹神父公墓的人,可以用自己的独特方式向所崇敬的人展示爱和敬意,或许在这些天性浪漫不羁的艺术家墓前印上虔诚的一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欧洲建筑文化的集大成者
雷科莱塔墓地(La Recoleta)

雷科莱塔墓地是很多人公认的世界上最漂亮墓地,又名贵族公墓,占地10英亩,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有名的景点。行走在各个墓室之间,仿佛穿梭在一个小型欧洲建筑展,建筑风格非常多样,不拘一格。既有大量带十字架的烛台,又有很多共济会的金字塔,甚至还有异教神像,展现着文化的包容和汇聚。
与其他位于城市边缘的公墓不同,它位于市中心,毫不避讳地昭示着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最终化为一抔黄土的结局。这里埋葬着政界要人、历史上的英雄以及在商界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富贵家族成员。墓地有6400个骨灰堂,其中70个已经被指定为国家文化遗产,有13个历任总统墓。

但是在一众的显赫人物之中,却埋葬着一个出身平凡的19岁少女,而她所承载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女孩的名字叫露菲雅,在她19岁生日那天,她发现了自己的妈妈和男朋友在偷情,震惊异常,陷入昏迷。她的妈妈叫来两个医生并迅速宣布她的死亡,随后下葬于雷科莱塔墓地。然而可怜的露菲雅并没有死,她在棺材中醒来并开始奋力挣扎,但最终却没能逃脱死亡的厄运。直到第二天清晨,墓园的巡逻人员才发现她棺材上的裂痕,并且发现已经真正死亡的露菲雅的尸体。
无论是命运凄惨的平凡少女,还是安然离去的名流伟人,最终都有着如出一辙的归宿。这种殊途同归的宿命感,是前来瞻仰逝者的游客们最深刻的体会。
《寻梦环游记》中场景的现实版
帕茨夸罗墓地

帕茨夸罗墓地中的景象,正是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所展现的令人神往的画面。这个墓园以其色彩斑斓的墓园装饰而闻名。这里没有伟人,很多穷人的墓地中只是草草用土掩埋,上面插一根十字架。
但是在节日期间,亲人们都会用鲜花将坟墓和祭台装饰得漂漂亮亮。闪烁的烛火点亮了整座墓园,大朵大朵的金盏菊密密地摆在墓地上,远远看着像是一层金黄色的地毯。墨西哥传统习俗认为,颜色明丽的金盏菊能够指引着亡灵找到回家的路,而南瓜灯和洁白蜡烛的烛火,则能够照亮亡灵前行。

在亡灵节的夜晚,乘摆渡船登上帕茨夸罗湖中的哈尼特锡奥岛,可以看到不断涌入的人群把小岛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五六岁的小孩子拎着他们最亲密的南瓜灯在四处讨要糖果。
经过岛上居民的家门口,可以看见居民们家中都摆起的祭坛,祭坛上摆放着逝者的相片、蜡烛、鲜花、面包、头骨糖果和逝者生前喜爱的物品。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墨西哥著名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曾说:“对于纽约、巴黎或是伦敦人来说,死亡是他们轻易不会提起的,因为这个词会灼伤他们的嘴唇。
然而墨西哥人却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
而对死亡忌讳甚至刻意逃避的我们,或许可以选择在墨西哥,学会换一个角度看待死亡,正视死亡。
绚烂的色彩让你不再惧怕死亡
奇奇卡斯特南戈(Chichicastenango)墓园

危地马拉在墨西哥的南部,是玛雅文化的中心。玛雅人相信,死亡只是完成了“地上世界”的这一生,逝去的人将会转往“地下世界”或“天上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因此墓室一定要修得漂漂亮亮的。
位于中美洲的危地马拉有着“根深蒂固”的来世观念,这在他们的彩色墓园得以体现。在危地马拉的农村,墓园的墓碑绘制得越鲜艳越好。去世后,死者的朋友和家庭成员使用他们最喜欢的颜色粉刷墓碑,以视为纪念死者的一种方式。

11月1日,也就是亡灵节,墓地成为人们举行悼念仪式的场所。当地人会穿上色彩鲜艳的服装,去到墓地进行清扫工作,并把墓地装饰上鲜花,然后在逝去亲人的墓碑旁边野餐。另一个传统是在墓地旁放飞巨型的彩色风筝。当地人相信,翩翩起舞的风筝可以为他们与死者往来书信。

而这里的墓园会让那些惮于死亡的人们产生刹那的幻觉:其实离开,也可以是美好欢欣的事情。

战败者最后的尊严
美国自杀崖

自杀崖的存在与塞班岛秀丽的风景格格不入,因为它所记录的,是二战期间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自杀崖是塞班岛北部的制高点,位于日军最后司令部遗址的旁边,距离万岁崖不远。日本在一战前殖民塞班岛并将其变为甘蔗生产地,二战开始后,塞班岛也一直受日本控制,因此有大量日本人居住于此。后来美军意识到这一岛屿的重要战略地位,因此对岛屿展开进攻,在持续39天的战斗后,美军最终获胜。
日本天皇对塞班岛上的日本人进行了大量宣传,宣称美国军队会杀死他们,强奸妇女并且吃掉他们的孩子。而且一旦被俘虏,日本将不再承认他们日本国民的身份。
在这样的宣传攻势之下,在此地驻守的日本军队及平民拒绝成为俘虏,因此便决定先将眷属们相互捆绑,由自杀崖上向日本故土跳崖自杀;而皇军则在近海处的万岁崖上高喊“天皇万岁”后,纵身跃入湛蓝大海,以示忠贞。

如今,人们来到自杀崖的崖顶,望着无际的海洋在视野的尽头汹涌翻腾,似乎早将半个多世纪以前那场残忍又壮烈的死亡冲刷得干干净净。即使踪迹难觅,战争遗留的伤害并不会因为尸骨无存而顺理成章地消散,对日本人如此,对中国人亦如此。

为了全人类
卢森堡美军公墓

卢森堡美军公墓占地20.4公顷,位于卢森堡大公国首都卢森堡市的美军公墓及纪念馆。踏入卢森堡美军公墓,人们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庄严和肃穆,甚至觉得高声说话都是罪过。这座公墓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为了临时埋葬在阿登战役中阵亡的美军士兵。
阿登战役在美国被称为突出部战役,它是纳粹德国在1944年为了切断盟军补给线,围歼主力,在西线发起的最大型的阵地反击战。盟军在这场战役中伤亡人数超过八万,其中有七万是美军士兵。正是在这场战役中,被称为天才将领的二战名将巴顿率领着他的第三集团军迅速遏制和切断了德军的攻势,最终加速了德国的失败。阿登战役也被看作是巴顿在一生所指挥过的战役中对他本人最有意义的一场战役。
美国在战线后方不远处找到了这块属于卢森堡的空地,而卢森堡也主动提出将这块空地的永久使用权交给美国。阿登战役是美军在二战中参加过的最惨烈的战役,为了永远纪念这场损失惨重的战役,1960年,美国将这块墓地正式改建成了美军永久公墓。

1945年,巴顿将军因车祸去世,在他生前和家人的要求下,巴顿和那些与他一起在阿登战役中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一同被安葬在了卢森堡美军公墓。绝大多数来这里参观的游客也都是为了巴顿而来。
两年后,公墓将巴顿的墓移至墓地的最前方,正对着其他五千个美军战士的墓碑。从公墓的正前方看过去,数千块白色大理石十字架在绿色的草坪上排列整齐,给人以视觉和精神上的震撼。
任何一个人都会在这些墓前肃然起敬,而这种敬意与国籍毫无关系。因为他们不是为一个国家而牺牲,是为了全人类的希望而牺牲。
悲痛开始于2点34分,却永远不能结束
卡拉维塔墓地

与在卢森堡美军公墓产生的敬意不同,在希腊卡拉维塔墓地瞻仰时,人们更多的会觉得心碎,因为里面的大部分坟墓都有着同样的死亡日期:1943年12月13日。这一天,是纳粹一场凶残的大规模屠杀降临小镇的日子。
该地区抵抗纳粹的活动非常活跃,几名德国士兵在人民的抵抗中死亡,这激起了德国军队的愤怒。为了报复,德国军队命令小镇的所有12岁以上的男性居民聚集在村外的田地里。当他们到齐之后,德国士兵用隐藏的机枪对人群进行扫射致死,随后,纳粹将整个村庄烧毁。

如今,平静的卡拉维塔小镇似乎已经看不到当年战争的痕迹。它是风景秀丽的Odontotos铁路的终点站,也有大批人在冬季前来体验滑雪的乐趣。但是总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和压抑在小镇挥之不去。
大屠杀之后,小镇重建了教堂,但是教堂内的钟表时间却永远定格在2点34分。钟表下方对这一时间的解释是,“悲痛开始的时间。”悲痛不仅仅来自于大规模的死亡,而是来自于对人类尊严和基本权利的肆意践踏。
悲痛开始于2点34分,却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沉睡于此
海格特公墓

海格特公墓占地37英亩,安息着许多英国名人,如物理学家法拉第、小说家乔治·艾略特、社会进化论者赫伯特·斯宾塞等数十人。它也可能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国外公墓,因为著名思想家马克思及其家人就长眠于此。进入海格特公墓左拐,沿着一条两三米宽的柏油路前行100多米就是马克思的墓地。
马克思墓非常朴实,占地只有四五个平方米,大理石铺的墓地上建了一座高约2米的墓塔,塔顶上是马克思的青硐头像。马克思墓的底座上铭刻着《共产党宣言》的结束语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远方,似在关注着人间的沧桑和世界的巨变,思考着如何改变世界。

然而马克思的墓地在今年2月份却两次遭到破坏。先是被用一种钝性金属工具反复敲砸,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害;后是被红油漆恶意涂抹,用词包括“种族灭绝”等字样。
有英国网友在社交网络上留言:“就算用尽世上所有的锤子,恐怕都不能抹灭(马克思的)思想。”

对于到伦敦游览的国人来说,似乎没有不去马克思墓前瞻仰的理由。但是公墓的管理员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商机。海格特公墓本应是不收费的开放型公墓,但因为拜谒马克思墓的中国人比较多,所以开始对中国人收费,外国人如果大摇大摆进去则不收费。
英国马克思主义学生联盟负责人对公墓管理者的做法非常不满,曾经向《华尔街日报》表示:“从马克思身上牟利的卑鄙资本家却大有人在。”据说,海格特公墓每年门票收入有10万英镑左右。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消弭我们沐浴在马克思思想光辉中的渴望,对吧?

从生物学上讲,死亡是指其一切生命特征的丧失且永久性的终止,而最终变成无生命特征的物体。但是对于人类来说,死亡既意味着个体思想的终止,却也意味着传承的开始,而墓地则是这些意义的载体。当我们面对这些镌刻着生平的石碑时,或许我们会转变对死亡的看法,或许会思考战争和牺牲的内涵,或许会反思和平的来之不易,或许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异常平静。
但无论收获的是哪一种感受,都值得我们前往这些背负着死亡之重的地方,接受它的洗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