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3/30

昨天匆匆赶回的时候姥姥已经中风，说不出，动不了，却有意识。进门之前我爸叮嘱我绝对不要哭出来，我再三忍住，没想到我拉住姥姥的手的时候她落泪了。小姨见状崩溃大哭得站不住，被我架了出去。

今天下午陷入了重度昏迷。

依照她叮嘱她不行再打开的遗嘱里写的，不过分救治，不抢救。今天治疗性的药物全部撤下，换生理盐水和镇痛剂。

姥姥想死得有尊严。但是死得有尊严何其困难。口水浓痰排泄物。每一次清理、翻身，在她深度昏迷前，眼睛里都有眼泪。我说不哭不哭。

春节时候她对我说过，最怕临走前瘫痪、给子女添麻烦，怕走得遭罪。

清晨表弟表哥们全都回来了，差妹妹一人在美国无法赶回来。她“走前有全家陪伴”的遗愿到头也落空。

很不幸，姥姥运气不好，她怕的全都找上了她，她期望的都没有实现。

我妈下午窝在椅子里哭了一场，说什么都为她做不了。下午二姨认真地对我说，我们国家为什么不能有合法的安乐死呢。然后二姨哭了一场。

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对她说，你撑不住就去吧，别撑了，不要坚持。说完自己忍受不住，去外面哭了一会儿。

不能选择如何降生，临走亦无法选择如何离去。姥姥这一生吃过了太多苦，多得让我觉得人间一点也不配拥有她，可她自己却在遗书里写，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充实的一生，无憾。每想到这里我心就被揪成一团。

四月初的蓝花楹极其美艳，生机勃发。春风里树叶簌簌作响，远处隐隐传来不知谁家婴儿啼哭的声音。

我想我可能对生命的敬畏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才会痛苦。

本来我也只能把工作全抛给伙伴匆匆回来两三天，就没让家属跟回了。昨天问也说不让他回。今天打电话问我，说担心得不得了，还是要过来，我理智想说不，但还是情绪崩溃说你过来吧。

前段时间和伙伴连着熬夜熬到人仰马翻，身体的疲倦本来就到了一个峰值。回家来看护需要体能，极度疲惫却几乎无法入睡，半梦半醒。觉得自己心脏不舒服却查不出什么。想到未来可能要面对的大生死，忽然很怕。怕自己成长的不够，到时候和如今一样，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却还是什么也握不住。拥有得越多越怕。

我妈说姥姥昏迷前对我妈说，我是个过分拼命的孩子，怕我熬夜，怕我久坐伤了脊椎。

刚昏迷的时候我妈说我要回来了，她只说了一个词：樱桃。

已经昏迷了，还惦记着我酷爱家乡小樱桃，十年没吃过新鲜的了，要我妈去买樱桃。

death with dignity，我多希望你拥有。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本以为这个春天我终于紧紧捏在手里，结局还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