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病随想
一早请假带老父去医院看病。他已六十好几了,前些天他从老家来X市,在我新家住。他一直有肺气肿,最近咳嗽很有些时间,药吃吃停停,一直没完全好。 到了医院,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医生诊断了下,说要拍个胸片。 “不如拍个胸部CT吧!他之前有肺气肿,CT看得更准些!” 老医生愣了一下,说了声“也行”,就改开了张CT单子。大约他看到父亲一身农民打扮,又是自费,好意为我们省点钱吧。挺感谢他。 交钱的时候,父亲小心翼翼的问: “这个很贵吧?得要一百多吧?” 我笑了笑,随口说: “没多少,也就两三百。” 事实上检查费是299。父亲听后脸色有点凝重,似有悔意。父亲做了一辈子农民,也穷了大半辈子,他的习惯里,花钱如果得不到实物或吃到肚子,那都是吃亏的。看病检查身体,啥都得不到,最亏。所以父亲轻易不肯看病。 检查的结果还不错,还是原来的肺气肿。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挺好的,不是癌症,只要不是癌症就没什么事。 那个老医师也说情况还好,开了些药,让父亲按时服用。 回去坐在车上,父亲精神很好,说: “这家医院墙上那篇文章写的真好,我看了半天,还是文言文写的赋,你看过没?” “看过呢,是写的很好。”我随口回答。
父亲口中的“赋”是指刻在医院门诊二楼墙上歌颂医院的古诗文,用的毛体,气度不凡,古意十足,文采飞扬,给这家并不太知名的医院增色不少。 “不知是哪个人写的,这人很厉害!”父亲说。 “是的,那人肯定有很深的古文功底。” “其实我对文学很感兴趣!想想我这一辈子都白活了!哎,那时要是接着读书,那现在也许就是个作家了。”父亲突然感慨。 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多次对我说过,他有一个文学梦,现在我都快不惑了,而他都快古稀了,这个梦竟还在梦着。 我突然觉得有点想笑,特别是父亲说到“接着读书”四字时。父亲只读到小学五年级,之后再也没有接着读下去。当然,那个时代父亲想接着读下去是不现实的。父亲生于民国四十一年(我老家父辈一代人都至今仍采用民国纪年,不知何因),也就是1952年。他上小学那会,正是文革和三年自然灾害中间的交叉点。那时家里兄弟三个,父亲行二,还有姐妹三。那时农村都很穷,小孩又多,上学是个奢侈事。所以爷爷只供了老大学到底,就是我的伯父,后来考上了大学。父亲和叔叔便只能读个小学了。父亲曾告诉过我,在他小学三四年级时,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眼前一黑,晕倒了,饿晕的。不多久又醒过来,是饿醒的。然后艰难的爬了起来,头脑一片空白。这次晕倒之后,父亲的数学成绩就一落千丈,他说这是饿晕的后遗症。不管怎么说,父亲终只读了个小学毕业(那时是五年制),就告别了学校。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舞文弄墨,读些老书,一心向文人靠拢。上世纪九十年代时,家里有个专用木书箱,平时都用大铁锁锁着,里面都是父亲心爱的书,我印象较深的有《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说唐传》《宋宫十八朝演义》《三侠五义》等,还有一些杂志如《今古传奇》《武林》等。书箱里还有一个隐秘程度极高的大日记本,是用大张白纸裁剪后装钉而成,页面大小如A4。日记本里大多是父亲用毛笔书写的一些心得诗文,其中有他新婚时送给母亲的诗。父亲的字写的很好,这大约得益于他六年部队当兵经历。 “你要去拜个师的,这个很重要。”父亲突然说。 “拜什么师?” “拜书法老师啊,你不喜欢书法么?就要拜个名师,书法讲究师承,不然出不了名!”父亲很郑重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