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KIFF43 Day 8(Part 2) 幻土(A Land Imagined,楊修華,2018):
好吧,本屆HKIFF第一部不太喜歡的作品終於出爐了。《幻土》套著一個警察查案的黑色電影外殼,導演楊修華在現實生活的基礎之上嵌入多重幻覺,讓同樣受失眠困擾的警察與莫名「消失」的外籍黑工夢境相連,以此呈現新加坡表面光鮮的背後,一群沒有身分、尊嚴盡失的低下層勞動者的生存狀態。
電影裡某些部分挺有意思,例如透過從不同國家運來的沙土堆積而成的沙灘來思考新加坡作為多移民國家的主體性何在,包含身為本地人的導演對身分認同的追問;但對離開母親的異鄉人而言卻是四海為家(踏遍所有地方的沙灘),漂泊無依的最好證明;從填海工程到互聯網,孟加拉、中國、印度等地偷渡來新加坡的非法勞工,不僅護照被企業強行扣留,沒辦法自由活動,居住的地方也極度惡劣,一點希望也沒有,平時發洩情緒的方式除了圍繞火堆放聲歌舞以外,便是在裝修簡陋的網吧裡不停打CS,通過在遊戲裡殺人或被殺平復現實生活的痛苦,填補空虛寂寞的心靈。
這些被社會遺忘拋棄的異鄉人就像王必成在網吧裡做的夢,他成為了遊戲裡被打死的「幽靈」,被系統強制脫出場景之外,只能觀看別人在玩,自己卻永遠無法參與其中。白天的他們受盡屈辱,晚上則沉迷虛擬世界宣洩日積月累的怒火。
當警察與工頭侄子在船上看著填海工程,警察說道:「隨意捏造出來的土地會是我們的家園嗎?」,填海造陸對原生態環境的大肆破壞,而參與工程的外來黑工起居飲食得不到絲毫保障,猶如螻蟻一樣任人踐踏,共同構成《幻土》的兩大主題,有「花園城市」美譽的新加坡,在對外宣傳的優質居住環境,良好福利政策的理想國度背後,導演選擇向觀眾呈現這個國家不為人知的黑暗面貌。亦真亦幻的夢境設置在與片名呼應的同時,也準確揭示了黑工們難以逃脫的閉環狀態:填海造陸,從不同國家運來的沙土構築虛假的世外桃源,非法勞工的迷失與絕望破滅對他鄉的美好想像。但是,為了逃避現實,他們自願投入另一個虛幻的世界。
工人們日復一日地處理填海用的沙土,彷彿與背景巨大的吊臂、推土機融為一體,喪失情感慰藉的他們猶如行屍走肉,空洞的眼神折射出完全屈服於看不見的權勢腳下,苟且過活的麻木不仁。這也是我不太喜歡《幻土》的原因,導演嘗試透過一個中產階級出身的警察角度去看待勞動階層的辛酸,但角色顯得過於概念化(儘管導演在映後談解釋概念化是為了讓觀眾更好代入),還有三個月就退休咬長糧的老警察為什麼突然會關心起一個沒人留意的黑工,為什麼會失眠(或者說他本人的困境是什麼?)等細節並沒能詳細交代,導致警察與王必成之間缺少心理上的共振。
《幻土》在視覺方面多少帶出了Neo-Noir的風格,但人物極度匱乏的心理描寫卻與虛實交錯的外在形式發生斷裂,空有迷幻的意境,卻沒能對現實形成震聾發聵的力量,反而阻礙了影像社會性的持續書寫。現在的狀況就是,電影裡的外籍黑工問題、意象選取只停留在供不明真相的觀眾獵奇消費的層面,一味展現底層的苦難,人物從頭至尾皆為被動地接受命運的不公,幾乎沒有要反抗的意識或勇氣(當王必成看到中國工人爬上吊臂阻礙施工的新聞時是什麼感受呢?)。王必成和孟加拉勞工阿吉跨越種族的友誼算是全片唯一暗中「抵抗」新加坡所謂的「種族和諧」制度(不同種族的工人被分在同一間房居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