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红时

网上找来的一张桔子树图片，接近我们那里以前的桔子树。

我最早记事的时候，看见周围家家都有一园桔子树，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完那些桔子、吃不完的桔子都放到哪里去。那些桔子树好像一直就长在那里，手臂粗的枝干，三两米就栽一株，哪里有分到户的空地，涧口人就在那里种上桔子树，又在桔子树下种一些蔬菜和瓜果，或者由柚子树嫁接为桔子树——而因为柚子树少于桔子树，柚子树嫁接为桔子树的例子便很少，除非谁家想要几株五米八米高的桔子树，在高高的树上结满橙红的桔子，叫过路的人看了羡慕得涎水都要流下来。

我家前园和后园各有两园子桔子树，我伯伯家有一园子，叔公、姑姑，各个邻居家都至少有一园子桔子树。到了秋天，九月间，向阳处或地势好的地方，某株桔子树上的桔子已经开始泛出明黄色，惹得孩子和好吃鬼远远就看见，不禁舌尖泛酸，手心发痒。十月到了，桔子成熟，桔子红了，家家拿着特制的剪刀，带着凳子和梯子到自家园子里去采摘桔子……桔子丰收了，人们从园子里挑回去一担又一担的桔子。

就像从前北方人冬储大白菜，将白菜作为从深秋到第二年春天的主要甚至唯一的蔬菜来吃，南方浏阳人将桔子当作年年秋后到第二年桃李成熟前那漫长的日子之间的主要水果——因为苹果和梨均不产在浏阳，需要去街上买，甘蔗可以留少量到秋后和冬天，却不能多吃，吃多了嘴角会起泡。涧口人早年间很多人家里都挖一个三两米深的地窖，用来储存红薯、甘蔗和桔子，为水稻种子催芽。我家后门外就有那么一个地窖，我几岁的时候朝那地窖里望过，黑漆漆一片。地窖旁有棵枇杷树，两株栀子花。枇杷树有十米高，冬天开花，春天结满枇杷。而那两株栀子花树都只有一米来高，开出白色的花，香气浓郁。后来那棵枇杷树无缘无故地，从树顶上开始干枯，死掉了，栀子花也不知在哪年哪月给弄没了。

在栀子花旁边，我还见过两丛兰花和彼岸花——那时候我不并不知道彼岸花的名字，只知道那花儿好看，高高地支起来，橘红色。后来在一本植物手册上见到一种花，才记起从前我也见过，就是那丛彼岸花，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曼陀罗花。

再说一点关于桔子的存储。浏阳人有一种方法，在采摘桔子时，将成熟的桔子和半熟（不是全红，皮不是很软）分开来：成熟的桔子不用特别储藏，放在明处或柜子里，家里人就慢慢吃掉；那半成熟的桔子一个一个抹上保鲜剂，再一层一层放在稻谷壳子中，一担一担放在存储室、谷仓或地窖里。也有精细的人家，在放入稻谷壳子中前，还用塑料袋或纸包好，那样能存储得更好。就是这样的方法，人们在冬天、到过年时也能吃到几乎新鲜的桔子。

我家的桔园较早起了变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大概在一九八五年前后，我爸在前园中挖掉了几株桔子树，改种了些花花草草，高的有玉兰，矮的有指甲花、兰花、水仙，还有四季青，之类之类，还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各栽了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石榴树。那时我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不懂什么事，爱哭，不爱照相，因此童年空有一个花园，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我妈妈也是如此。我爸和我妈看上去都不是文艺浪漫的人，但我爸爸由桔子树改造而成的小花园却很是风光了些年，等到有空了，我要当面问问我爸当时作何感想，为什么将好好一园子桔子树就改成了大半园子花花草草，每年少长了几担桔子，我爷爷又是为什么同意他们那样做的。

而慢慢的，越来越多家人的桔子园没有了，成了菜地，或种了别的什么经济作物，经济林。我爸爸后来还在原来是桔子园和花园的地方挖了一口鱼塘，再后来又把鱼塘重新填了土，栽了几种花木。

以前我以为桔子只有两种味道：一种是普通的桔子，一种叫做公圈（gong quan, 音）桔子。普通的桔子皮薄，没成熟的时候算，成熟了甜中带一点酸；公圈桔子——这个写法让我觉得别扭，就像一个人久久盯着一个“一”字也会怀疑它是不是一字——它的树一般比普通桔子树要高一点，桔子皮厚，并且橘子皮坑坑洼洼，远不如普通桔子皮那样光滑，易于成熟，桔子肉很甜。等到谁家园里的桔子采摘完毕，我们去桔园里找漏采的桔子，眼尖的总能在那高高的公圈桔子树的最高处找到一两个又大又红的公圈桔，真是羡慕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