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24年前的电影，告诉我真正的“少女”是什么样子……

文：闫晓雨

最好的KTV是在车里，最舒适的观影院是在夜班航机。

《少女小渔》是我在某次乘坐红点航班的旅途中随手打开的，片子和我同岁，都是95年出生的，算是老片子了。改编自严歌苓的同名小说，拿过的奖在这里不做赘述。

电影淡淡的叙述方式，特别适合在气流颠簸的苍茫夜色中令人摒除杂念，全情投入去追随。

我一直觉得，诗歌、电影和文学作品都讲究相遇的时机，一部电影，十几岁看和三十几岁再看所感受到的东西自然不同，一个失意的人、一个沸腾醉身于花花世界的人，触碰到的情感内核，质地也有所差池。

我们能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当下的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少女小渔》讲述的是上个世纪一对情侣，“非法移民”美国的故事。

女主小渔，尚且带着婴儿肥，还没有蜕变成铿锵有力文艺女青年之前的刘若英饰演，眼神清澈，透着几分迷惘的同时又闪闪发亮。

是年轻的力与微光。

有观众用“土气”这个词来形容刚刚出道的刘若英，向来擅长挖掘女性的深层意识的张艾嘉导演却说，她看中的恰恰是这份土气。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土气意味着一个人在不够时尚不够聪明的边界外，还保留着原来的成长轨迹，小渔是个孤儿，简单，懵懂，对爱赤诚，是没有被过度开采的小女孩。

而同样在异乡经历过某种程度上的相似生活轨迹的刘若英，再合适不过。

影片开头是坐在河边的小渔，在夕阳剪影下显得过分单薄，背后大桥上的点点星光和河面上晕染开的城市背景——镜头一转，便是小渔工作的服装厂了，嘈杂声与前调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这才是生活的真相，有人畅游在湖面，有人挣扎在湖底。

少女小渔为了给男朋友陪读，偷渡来到美国，打零工，日子过得清贫艰苦，为了躲避移民局查访日夜心惊胆战。那是上个世纪许多非法移民的华人都曾经历过的动荡与煎熬。

有一幕，小渔为了躲避追查不得不跑上天台，躲在危险的楼边，红裙子被吹起来的样子，实在太美了。

是属于少女的生命力。

为了拿到绿卡，小渔和男朋友兵行险招，决定用“假结婚”留在美国。

于是她在男朋友的安排下住进了60岁意大利老头儿MARIO的家里，MARIO和小渔乍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MARIO生活习惯紊乱，酗酒，吐脏话，脾气暴躁，经历过反越战争坐过牢，是周遭所有人眼里的怪老头。因债台高筑而答应以假结婚来换取一定报酬。

小渔则是传统东方女性，温柔体贴，自己的事不喜欢打扰别人，碰上别人的事儿，又忍不住瞎操心。

电影前半段花费了不少笔墨用于表达两个人的“婚后生活”。

琐碎，戏剧，轻松，时而在清晨出门时冷面对峙，时而又在深夜到家后，两个人为对方的小小善意而消解内心的部分隔阂。

渐渐的，MARIO习惯了这个中国小女孩的存在，小渔也在日复一日对他的了解中放下原本的戒备，开始真正进入彼此的生活。

一段有意义的关系，本质在于潜移默化中互相教育。

允许对方的过往和世界观以交换的面貌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不嫌突兀，且以温柔和耐心去一页页翻阅，留下属于“我的注解”。

在小渔过去20年的生活中，她从来没有“自我”。

MARIO曾问她：“你来美国的目的是什么？”她笑笑，腼腆地轻吐出一个名字：“江伟。”

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

但是她的爱人吗？这个问题，或许小渔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之间，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在异国并肩战斗、互为精神支柱的忠实伙伴，年轻男女酣畅淋漓的肉体情欲，在合租屋里翻云覆雨拥抱构建两个人小小世界的美好向往。

这些也很动人。

但仅仅是建立在恋爱关系上，并非能给予对方无坚不摧的信任、亲密及自由空间。

小渔是个孤儿，江伟的妈妈恰巧在孤儿院工作，儿子出国以后，他妈妈不放心，怕他在这里没有人照顾，所以想方设法把自己眼中的“准儿媳”也弄出了国。影片越往后看，越觉得这份水到渠成的爱情处处都是危机，感恩，习惯，陪伴，这些成分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都甚至远远超过爱本身。

小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男朋友江伟。

为了他偷渡到美国，为了他选择和一个陌生老头假装同居结婚，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身存在的价值……这样的少女小渔，多像我们生活当中随处可见的年轻女孩呀，在尚未了解自己和爱是什么之前就全部倾注在对方身上。

热烈并不是坏事，唯一的纰漏在于「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不是你自己想要的」。

雷蒙德·卡佛说：“对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不过是一股无法抵御的洪流。”

但如何在这股洪流中抓住点什么、过得扎实的快乐一点，是我们每个人终身都在追讨的课题。

老头MARIO的价值观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虽然时常荒唐，活得穷困潦倒并不算体面，可他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就是那个乱糟糟，书本报纸到处乱丢，但内心充满秩序与表达欲的书房。

整部电影中，我最喜欢的一段是小渔和MARIO两人在黄昏的大桥下散步，MARIO讲述起自己年轻时的所见所闻。

去陌生的地方，做小小的改变，看精彩的乐队表演，跟随历史律动打捞那么一点或无聊或惊奇的小事，那些原本早已被尘封起来的青春旅途被对岸传来的鸣笛声重新激发。

在“世人皆欲杀”的混沌社会中，保留的那一点热切的、温柔的“吾意独怜才”。

MARIO对小渔说：“here is your life ”

这是你的生活。

少女小渔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觉醒的，原来生活不是无休止的赚钱、爱人，留在美国和要不要和江伟过一辈子，这或许压根是两码事。

就算生活表面看起来按兵不动，但小渔内心的天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倒戈相向。

她并不是不爱江伟了，她只是开始思考这份爱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

她也没有按照世俗意义出轨MARIO，尽管在江伟眼里、许多观众眼里，小渔对MARIO的感情确实超出一个普通朋友的界限。

就好比《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和12岁的玛蒂达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明明暗暗，并不能简单粗暴的用任何一个简单词汇来定义。

我更愿意相信，这份感情是超出爱情的一种灵魂点燃。

MARIO的出现唤醒了少女小渔，他们之间，没有欲望，只是风尘间朝夕偶逢的知己，是青衫之交，在陪伴彼此走过一段路之后，不自觉成为对方的一部分。

跨越时间，美好亦不消减。

电影的主题曲《决定》，暗喻着少女小渔觉醒过程中所遇到的选择题。

拿到绿卡以后，原本已经打算和MARIO分开，回到男友身边的小渔，在搬家之前恰好看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MARIO……本性善良的小渔自然无法抛下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兼心灵导师，于是她给江伟打电话，央求再给自己几天时间。

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病危的MARIO和等待自己归来的男朋友之间的抉择，仔细看来，其实是小渔对自我的重新一次判断。

已经来到楼下的江伟给出的回答是：“我只等你五分钟，就等你五分钟”。

在房间里犹豫再三的小渔看着病床上的MARIO。

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趴在他身边：“MARIO, i'm your friend, always your friend.”

楼下的汽笛鸣还在焦急地等待。

但少女小渔，已经在逝去的MARIO的注视下，走向新的人生。

当影片定格在末尾，门外是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江伟，门里是眼神无比坚定的小渔，走向窗边，拉上米色的窗帘，握住了MARIO的手。她赢弱的侧影和开头坐在河边没什么差别，但此刻，你却感觉她是如此强大。

也只有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电影的珍贵之处。

它不仅讲述了一个关于女性独立与爱情的故事，基于社会形态和阶级的探讨，还从人性的角度出发，重新诠释了“少女的含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少女一词的代表成了粉红色、柔嫩和幼齿面孔的集合体，却忘了真正的少女从不是拒绝长大的巨婴。

在逐渐独立的过程中，握紧属于女性的尊严、自我和怜悯心，继续保持生命力四溢。

才是少女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