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一
从前有几座山,不知其名。山下有一条村,叫葫芦塘。
山不高,山上满是竹子,间夹松杉,杂树。山势连绵蜿蜒,环抱村落在其间。山峦的缺口,自然是村口。都是自然而然。虽然山不是名山,村只是小村,好在顺势而成。
山村的地形,宛如横倾的葫芦,村中挖有几口鱼塘,大概因此得名葫芦塘。说不上巧夺天工,也是得天所厚。
更妙之处,是村口有水流过。山里的水流进鱼塘,流出村口。“葫芦”里自有活水出。兴许是千百年前,某位神祗酒归,醺醺然经过此地,恍惚间落下了酒葫芦,亦未可知。
村口的水流是改河道而成的。据老一辈说,正是大跃进时期的事情,为此还挖开了一座山。我深信不疑,一来从河道可以看出,二来我家就是挖开半座山建起的。当时的人活得特别艰苦,却也特别有干劲。改水流还喊口号“苦战五十天,劈开罗青山”。
有河流,也有桥梁。村民外出,或是下田要过桥。这条桥,大概是改河道时建的。前几年重修了一次。很小的时候,我跟着二叔过桥去河堤放鹅。长大一点,就跟着母亲过桥下田干活。后来也过桥,但不下田了,是到县城上高中,再后来是到外地上大学。现在也还过桥,是工作休假回家。来来往往,桥上走过去几代人。
河水蓄了起来供下游发电,靠近河堤的稻田沼泽化,变成草甸,也是水鸟的栖息地。我们这一代长大之后,就很少见小孩打鸟。现在,下田的人少了,也老了。
山风竹涛,虫鸣鸟叫,倒是没少。山村依旧宁静。夜里,天空疏朗,星光闪耀,虫鸣狗吠。奶奶开口说话,打破宁静,她说话时露出残存的一颗牙。跟父母说话,发现他们也开始掉牙。人在长大时掉一次牙,老去时掉一次牙。父母老了,奶奶也老了,山村更老。而我出走已多年。
二
夏日雨后,聒噪闷热,农人按捺不住,就已开始农忙。
有农村,就有农忙。春种夏熟,当下刚好是水稻一熟时季。青壮年进城务工后,农活就靠老幼撑持,耕地在缩减。现在有机械下田,犁地150元每亩,收割100元每亩。农人乐意出点钱,省时省力,算是皆大欢喜。
我家也请收割机帮忙,将田里的水稻脱粒装袋。一袋好几十斤重,一共十袋。七分大的稻田,光靠人力,四五个人至少要忙活一天。现在一个下午就能收割完。父亲一袋一袋从田里扛到拖拉机,运回家里。父亲又出去拉货。我和母亲合力把稻谷卸到手拉斗车,两袋一车,用升降机械提上楼顶。一切妥停,已快夜晚八点。晚饭有西红柿炒鸡蛋,苦麦菜苗鸡蛋汤,苦麦菜和鸡蛋都是自家产的。母亲说我在学校吃饭早,执意让我先吃,把青菜吃完了,她等父亲回来再炒番薯叶。
我想起童年时饿肚子的往事。那时,夜里七八点,我早就饿了,做好的饭菜,香气扑鼻,但父亲还没收工,不能先吃。我站在门口,黑暗里,仿佛听见一阵拖拉机的“轰隆轰隆”,不禁兴奋,以为是父亲回来。过了一会儿,没了动静,知是饿出幻觉。天越黑,蛰伏暗中的虫鸣越躁,听不见拖拉机发动机的声响,我越饿,心里也慌,胡思乱想。听见拖拉机,越来越响,心里才安定下来。爸回来,还没到八点,却觉得过了好久。饭硬,菜凉,但饥不择食,也觉得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