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在十号线
有那么一两次,我在乘坐地铁十号线站在最前端的车厢透过车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前方黑漆漆的路,一直像在做恶梦般被鬼拽着走。这种感觉越发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严重,地下的事绝不会这样如眼前的一切简单明了,黑暗之中有着更深的黑暗。
当然了,这绝不是废话,理科生会说这是电动力的作用下眼睛会对单一的移动事物产生恐慌,文科生直接会说你这是闲得蛋疼。如果单单这样科学理解就显得苍白无力,毫无情趣可言。就好像明知道三岁小孩子画得画幼稚可笑,我们仍会面有表情地夸赞道画得真好。孩子的世界大人是永远不懂的,所以我说当自己站在车尾或者车头时,透过钢化玻璃看到逝去的、迎来的黑洞时常感觉恐慌。这东西就像蛇一样逶迤前行,饥肠辘辘地看见猎物伺机而动。
这都是前两年的感觉了,那时还租住在尚未开发的大兴。
早上从宋家庄站换乘十号线是再紧张刺激不过了,每天排队做过重复无数次的安检便刷卡进站,五号线永远是最拥挤的,光是排队下楼梯就要排上两三分钟。十号线则不然,直接随着人流下楼梯,然后大步向车头走去,幸运的话还能抢到一个坐位。所以从此之后我就喜欢了在列车的最两端乘车,一来人少,二来可以透过驾驶员的玻璃看看前面无尽的黑洞。
看黑洞看烦了有时也会一个个端详上下车的人们,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者意淫下他们每个人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幸福与不堪的故事。总之,在坐十号线时我几乎是不玩手机的,而我也始终认为手机只是一个小世界,而观察人的内心才是大世界。还记得台湾的那部经典之作《大佛》里有一句“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人们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却永远无法探索人们内心的宇宙。”这句话对大部人来讲会感同身受,但对我来讲却正好相反。这些年通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坐十号线,让我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睛,通过上车人的动作或者面部表情就能描绘出他的职业与感情生活。当然了,也会有失误的时候,比如盯一个人太久了,他会突然与你四目相对,这就有点小尴尬了。
不知从何时起十号线每节车厢多了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乘务员,腰别小型灭火器,肩套红色袖章,让人有一种十足的“京味”安全感。但很多不明就里的乘客对他们是有异样的眼光,因为他们定眼一看就是从祖国的各地农村聚集来到这的,他们大多长相朴素,仪态万千,更有弯腰驼背的大爷,谈吐中透露出浓重的乡土气息。
不过这些在土著人眼里会有很大的不屑,会认为他们并非是一道什么十号线地铁里的靓丽的风景,而更让人看着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谁也说不清,是令车厢更拥挤还是令人产生心理上的不洁感呢。我倒是认为这些都是毛毛雨,最大的好处是能解决掉乡下剩余劳动力,你稍稍掐指一算他们活动在地铁每节车厢,每班车,这还不算地上的公交呢。
早在这些乘务员没有扎堆之前,十号线上就不定期会有乞讨人员来回串场。他们大致是分为三波,一波是个坐着自制的四轮滑板车的腿部残疾的小伙子;一波是两位母子,母亲手牵着眼部有缺陷的儿子;最后一波则是一位没有任何残疾的老妇人,年龄约六十岁左右的样子。
他们除了年龄和性别不同外,别的其实没什么不同,都穿着破旧,甚至因为不停地走动,衣服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种很久没清洗的油污。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他们都是从车头上车,车只要开动他们便会沿途挨个问询祈求能给个块儿八毛。车一停站他们便也自觉地站在不碍事的地儿等着,只要车一开动便会行动起来。
十号线的人流量很大,但多半是固定的上班族,不像二号线外地游客多,一波又一波每天都是新面孔。所以十号线上的这三波乞讨者“生意”并不好,但也总能在车厢里会有生意开张。这些在别的线路上也有,但是完全不能跟十号线的相比,看看四号线吧,上下班时拥挤的程度堪比一个大锅里塞满了蒸熟的白面馒头一般,那气氛都有点飘飘欲仙了,好像神仙下凡一般。
但十号线就不同了,只有经CBD国贸等地时会有年轻人相互身子靠一靠,别的站总能轻松从车头穿过车尾。这也就是为什么乞讨者总是热衷于来十号线,你让他去坐坐四号线,保证半天也挪动不了一节车厢。
有一次我习惯性地站在车头环视众生,那位年龄较大的乞讨者按部就班地上车了,她一上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旁边或者专注地看手机。我不看手机,把头转向车窗外,虽然车窗外黑黝黝一片,但至少能透过玻璃看见车里的状况。
那老者见大家都有意躲着她,也知趣地快步走了一节车厢。当她走到一对母女面前时停了下来,母亲三十多岁,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她伸出手,用祈求的眼光望着这对母女,而那孩子更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妈妈。我当下便心想完了,这位知书达礼的母亲一定会拿出钱来的。果然她从包里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老妇女。老妇女感激涕零地向下一节车厢乞讨去了。
我无所谓地透过玻璃看着这对母女,显然那母亲有点失落,因为面对孩子对社会的认知天真视角,应该让她相信对这世界应该抱有仁慈之心的。但一分钟之后,母亲看到那老妇女消失在人群中,对着女儿说,看到了没,为什么大家都不给她钱?小女孩问什么呀?
母亲随后说,因为她是个骗子。下次记住了吗?遇到这种人绝不能给钱。
看到这后我相当震惊,只花了十块钱就把一次教育深入到了骨髓里,看来有知识的女人果然看事情能看透往后的余生。
晚上十点钟的地铁就已变了一番景象,有几次我加班到很晚,十点多钟坐上十号线。这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首不太红的歌曲《十点半的地铁》,果然每个人都有了座位,脸上都疲惫地打着哈气。如果是单单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还不足以幻想出身边坐着胖胖的姑娘。倒是对面的两个女人吵了起来,而且谁都占理,听口音都是外地人。两个女人吵架有时不需要太多理由,可能会因为对方一句无心的话或者一个飘忽的眼神都会大动干戈。她们两位也是,从公主坟一直吵到了大红门,令人庆幸的是两人都不是东北人或北京人,要不早就抱着对方的头发开撕了。
其实整个故事一直朝着平庸无奇的终点靠去,其中有一位女人到站了,她可是绝不会认输的人,站在门口外一直骂着力证自己是胜利方。坐在地铁的女人更是气喷道,你以后在电视上见到我时你会为今天的不礼貌后悔的。
说完这话地铁门关上了,估计门外的女人没有听太清,她还在门外手舞足蹈着。听到刚才她讲的话,我这才仔细地看了下还在车上的女子,穿着时尚,面部清秀,高子高挑,估计现在应该是位三线外的小明星。
在地铁里遇到明星一点不稀罕,我的女神汤唯还坐过十号线呢,当时她可一点范也没有,只身一人手扶着把柄跟我一样全程望向车窗外,自叹自己是佛祖呢还是魔鬼?不过人的本性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完全是显示出来,一旦进入地下就是魔鬼的世界,他可是拥有一些权柄,专管幽暗世界。估计你让李海鹏坐坐十号线,保证他不会悟出自己是佛祖。还是乖乖地溜回灰不溜秋的一号线,感叹生而为人,全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