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叔叔

我小时候住在国企的厂区里，厂区的生活可谓自给自足。医院，学校，菜市场一应俱全。那时候菜市场不仅卖菜，还卖早饭，一大早工人们八点就要上班，很多人没时间做饭就在菜市场花几块钱，吃个早饭就去上班了。菜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热乎乎的油茶，晃悠悠的豆腐脑，油汪汪的葱油饼让下肚，五脏庙工作都有劲了。大饼夹小饼再来点咸菜沫土豆丝，5毛加个蛋，厚厚的菜夹馍保准让你吃的肚皮滚圆。但整个菜市场最受欢迎的，还是凉皮。不大的地方足有3家在卖。其中，一个不会说话的叔叔卖的最好。大人叫他哑巴，我们则叫他哑巴叔叔。哑巴叔叔身形瘦小，厚厚的嘴唇，黑黑的皮肤，30来岁，模样有点像朱时茂。他非常能干，一年到头都在菜市场摆摊卖凉皮。哪怕春节，初二就早早出摊了。总是会多放面筋，不收钱，同行说他的辣子放了罂粟壳，可是吃的人还是很多。在周边厂上班的人总是让住在我们厂的人带凉皮过去。小小的厂区，家家户户都认识。有人说哑巴叔叔身世很惨，结了婚，娶了个高高大大的壮实媳妇，不上班，也不持家。哑巴叔叔的钱都赚来给了她，她只会花钱买衣服，美容，可是媳妇抱怨叔叔赚的少，甚至连孩子都不管。有人说哑巴叔叔的第一个孩子掉河里淹死了，叔叔很伤心。第二个孩子，不知为何，也从没人见过。一年到头，周围卖豆腐脑，葱花饼的人，都是夫妻相互帮衬着。可是唯独只有哑巴叔叔一个人摆摊，卖凉皮，收摊骑着三轮车回家。因为味道好，量足，不计较，他家的凉皮是最早卖完的。和他交流也只有在买凉皮的时候才顺畅。客人说多放辣，他口齿笨拙的重复一遍，手上一点都不怠慢，麻利地舀几勺，有些客人只要辣油，他紧张又专注地看着客人的眼睛和手势，我们还在手舞足蹈指着盆为说清辣油而苦恼，他已经迅速拆开事先包好的凉皮，重新开始调了。最后也保准满足客人的需求，只放辣油。有些喜欢谈天的客人围在摊子边吃边想和他聊几句，这时候叔叔的语言能力又恢复“正常”了，不出几句，客人费力得都快吼起来了，他憨厚一笑，在自己耳边摆摆手，口齿不清地说，他耳朵听不见，再不言语，继续切皮子，装面皮了。现在回想起来，生活夺取了他的听力，随之抑制了他的表达能力，之后还拿走他孩子的生命，命运极其不公得选择让他承担一切。他也许崩溃过无数次，怨怼上天为何让他哑口无言还痛失至亲。可是每天，他还是用粗笨的双手做出美味的食物，发出憨憨的笑声给予这无声的世界。梅花高洁因其凌霜而立，荷花纯粹因其点泥不沾。高贵的修养也许离不开家庭，但是高贵的品质，却只因对人生抱有热忱和期待。黑暗的尽头是光明，没有敲门砖的普通人，只有坚持和乐观才能推开这扇门。哑巴叔叔靠着勤劳的双手，坚强的内心，与命运无声抵抗了至少30年，生活终于向他示以敬意，让出了一条崎岖小径。我们有什么理由在没开始时就要放弃呢？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再碰到哑巴叔叔，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努力，他也许还是说不清原因，只会粗笨简单地说，为了生计。其实大道至简，万般有关生活方式，生活品质的思量也不过一句——为了生活罢了。就像泥沙里的金子，有分离器的人，金子和沙石能迅速分开。有筛子的人，需要过滤一下，从一小堆里面淘净。没有筛子的人，则更费劲地用手去分离。哑巴叔叔就是那些用手分离的人，他都没有放弃找寻，拿着筛子的我们，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生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用乐观丈量天多高，用坚持发掘地多厚，生活关乎天地万物，但却无拘心之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