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
听我爹讲,家里的垂柳是他三十多年前插的。
这柳树一如“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所讲,枝干弯曲有度,以及万千枝条低垂,风过时一齐摆动,像一位多情女人的背影,婀娜的身姿,顶一头长发波浪,不甚动人。
我家柳树佑护过许多人,附近邻里扫墓都得折些柳枝,在耳朵上别一小条,或作顶帽子戴上,这样死后才不至于变黄狗。
在我快离家的档口,父亲趁吃饭前的空闲,差人砍去柳树主干上四个分岔中的两个。我家柳树瞬间从长发动人、风情万种的女神,变成了个性前卫、追求自我的朋克女,留着一半长发一半光头的诡异阴阳发型。
这可看得我极心疼,问我爹是不是同我折柳送行,要让我刮目相看一回?可是不用下这么大血本呀!殊不知只是树杈长到别人屋顶上去了!
平生最怕两个女人哭。
我在家时,妹妹早已开学去镇上学校了,周末回来一下午我有事又不在家,于是缠着我去她学校看她一看,不然她再回家时我就走了。去到妹妹学校,那保安不许我多进一步,只得在校门口会面;很快我便心生去意,未等我表明,妹妹已然察觉,竟在我毫不经意之时,低声啜泣。见不得这般,我起身道别,只撇见妹妹顿时泪如雨下;此时我并不敢回头,一步一步踱出路口,身后妹妹喊的什么也没听清;再走了一小段路,听见妹妹大声哭喊着唤我,隔着栏栅向我挥手,这样我看不见她的脸,可以回首示意让她赶紧回。
离开的当天我得赶早,母亲早早起来,声称自己懒,我在家都让我做饭,今天要为我做最后一顿饭;我不喜欢这样的戏码,唠叨着再这样讲我就不吃了!父亲闻声也起了,坐沙发上抽烟,等我收完行李又给我递了些钱,嘱咐我到了给消息。
吃完我妈煮的鸡蛋面,给二老道完别就径直走了,也不晓得他俩脸上是何!
坐上火车与母亲回电时,只感觉母亲在那头兀自落泪,声音也隔电话很远。心里想的都是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自幼都在离家有些距离的地方上学,或许正是因此,无论是何节日,遭何事由,或委屈生病,印象里都没有关于思乡的记忆。
最好笑着说再见,或是一声不响的离去。
坐着微微晃荡的火车,眼里是湛蓝的天空,碧郁的山峦,相会的火车,黑暗的隧道,流淌的江河,耀黄的菜花,稀松的村落,下沉的斜阳,多彩的晚霞,偶遇的灯光,黎明的红日,缓升的白雾,以及身后的路……
有一瞬间,竟然爱上了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