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里奇：《杀人趣味》

A Taste For Murder by Jack Ritchie

Alfred Hitchcock's Mystery Magazine 1963年1月号

（美国）杰克·里奇 文

姚人杰 译

“我相信，香肠是人类的最了不起的发明之一，”亨利·钱德勒说道，“当香肠以三明治的形式呈现在面前时，它不仅富有营养，还是种方便的食物。可以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做其他事，不用过多地关注食物。可以一边读书，或者一边看电视，甚至一边拿着枪。”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此刻是中午十二点十五分，除了钱德勒和我，办公室里面空空荡荡。他咬了一口三明治，咀嚼后吞下肚，微笑起来。“你和我妻子一直小心谨慎，戴维斯先生。非同一般的小心谨慎，现在这点正好对我有好处。我当然会安排好一切，让别人觉得你自行结束了生命。但如果警方没有被假象骗过去，判定这儿发生了谋杀案，他们仍然会找不到犯罪动机。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联系，除了你雇用了我以及另外二十位员工。”

我伸出冷冰冰的手指，摸着办公桌台面。“你妻子会知道。她会去报警。”

“真的吗？我很怀疑。女人也许会为情人做许多事……前提是情人还活着。但一旦情人不在人世了，就是另一回事啦。戴维斯先生，女人是非常务实的。何况还有一个事实：她只会怀疑我可能谋杀了你。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就算没有其他因素，这种不确定也会阻碍她去报警。她会相当理性地告诉自己，没有理由将你和她之间的情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除了我，还有几十个人可能想要你命呢。”

我的嗓音里能明显地听出绝望情绪。“警方会调查每个人。他们会发现你在其他人离开办公室之后留在这儿。”

亨利·钱德勒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其他人离开办公室时，我也离开了，但当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办公室时，我就回来了。”他咀嚼了几下三明治后，继续说，“我考虑下来，觉得在午餐时间杀了你是最明智的法子，戴维斯先生。警察要查明任何人午餐时间在哪儿的话，会遇到最多困难。大家在午餐时间会吃饭，会四处逛逛，或者去购物，并最终回来上班。大家宣称自己午餐时间去了哪儿，警察要核实或者驳斥是几乎不可能的。”

他再次把手伸进棕色纸袋。“通常，我会在这一带为数众多的自选餐厅里的任何一家吃饭。但我不是那类会被人留意到或想念的人。戴维斯先生，过去的两星期里，我一直等待着你在其他人都离开后留在办公室的机会。”他笑着说，“今天早上我注意到你带着午餐来了办公室。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今天会忙碌得没工夫出去吃饭？”

我舔了舔嘴唇说：“是的。”

他提起三明治上边的面包片，瞥了眼里面的两根小香肠。“人类的身体会以古怪的方式作出反应。我明白在这种富有压力的时刻，在悲痛、恐惧、愤怒情绪作祟下，人的反应常常是饥饿。戴维斯先生，眼下这个时刻，我发觉自己饿得要命。”他微笑道，“你确定你不想来块三明治？毕竟，这些原本是你的三明治。”

我一声不吭。

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人类进化到眼下这个阶段，却仍然需要吃肉。不过，在我这样敏感的人看来，直接享用肉类难免有些阻碍。比如说，当我面前摆放着一块牛排，我会胆怯得不敢吃它。你知道吗？如果我咬到一小块软骨，我会立刻内心震动得吃不完这顿饭！”

他端详起我：“或许你认为我有点儿歇斯底里，会在这种时刻讨论食物？”他接着自顾自地点点头，“我不晓得为啥我没有在这一刻开枪杀了你。是因为我享受这样的时刻，希望予以延长吗？还是因为我真的惧怕最后的杀人举动？”他耸了耸肩，“但是就算我惧怕杀人，且让我来向你保证，我一心只想把这件事进行完。”

我让目光离开那只纸袋，伸手去拿办公桌上的那盒香烟，“你知道海伦此刻在哪儿吗？”

“你想和她道别？还是想让她说服我不要干这种事情？很抱歉，我安排不了这种事，戴维斯先生。星期四那天，海伦离家去了她妹妹家，要待上一星期。“

我点了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对于死没有丝毫遗憾。我觉得，这样我就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里的人扯平了。”

亨利·钱德勒脑袋微侧，听不明白我的话。

“那种事发生过三次，”我说，“三次。在海伦之前是碧翠丝，在碧翠丝之前是多萝西。”

他突然笑了。“你是打算靠这来拖延时间吗？但这不会给你带来实际的好处，戴维斯先生。我已经锁上了外面那扇通向走廊的门。如果有任何人在一点钟前回来——其实我不相信有人会提早回来上班——他也进不来。如果他坚持不走，一直敲门，我只会开枪打死你，再从后门溜走。”

我凝视着手上的香烟。“我爱多萝西，我也确信她爱我。我俩会结婚，我已经计划好婚事。我期待着和她结婚，但在最后一刻，她竟然告诉我她不爱我，说她从始至终没爱过我。”

钱德勒微笑着继续咬了口三明治。

我倾听了一会儿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我拥有不了她，但其他人也不能拥有她。”我看着钱德勒，说，“我杀死了她。”

他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现在说不说出来有什么不同呢？”我吸了口香烟，“我杀死了她，但那还不够。你明白吗，钱德勒？这样还不够。我恨透了她。恨透了。”

我捻灭了香烟，平静地说道，“我拿了一把刀和一把钢锯。分尸完毕后，我往装尸块的袋子里装上石头，全扔进了河里。”

钱德勒的脸孔刷一下地白了。

我注视着烟灰缸里的烟蒂，双眼仿佛能喷出怒火。“两年后，我遇上了碧翠丝。她当时已经结婚，但我俩还是好上了。整整六个月，我以为她像我爱她一样爱我。但是，当我央求她与丈夫离婚，再和我一起时……她哈哈大笑。她竟然哈哈大笑。”

钱德勒向后退了一步。

我能感觉到脸上的汗水。“这一次，用钢锯和刀子还不够解恨。单单分尸无法让我满意。”我身体前倾，“我趁着夜色，我提着装有尸块的袋子去了牲畜圈。在月光下，我看着猪猡们一边哼哼叫，一边撕咬着尸块，再等候在圈栏旁，还想要吃。”

钱德勒双眼圆睁。

我缓缓起身，我摸向钱德勒留在桌上的三明治，掀起上面的面包片。接着我笑着说：“钱德勒，猪肠衣得要腌在盐里，你知道吗？装在圆圆的容器里，五十英尺的肠衣只能卖出88美分。”

我把面包片放回三明治上。“你知道吗？一台灌肠机要卖35美元。”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并笑着说：“首先你得要让骨肉分离，再把肉切成大小适中的小块。瘦肉、肥肉和软骨都要有。”

我与他视线相触。“钱德勒，你妻子不会离开你。她只是和我玩玩而已。我爱她，我也恨她。我对她的恨意远胜世界上被我恨过的任何一个人。我记起那些猪猡，它们多么爱吃……”

我望着钱德勒此刻充满恐惧的眼睛：“你觉得海伦现在其实在哪儿呢？”

紧接着，我把那个被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递向他。

葬礼结束后，我搀扶海伦回到车内。当只剩下我们两人时，她转过身对着我说：“我肯定亨利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俩之间的事。我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在你的办公室里自杀呢。”

我开车离开公墓大门，笑着答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吃了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