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沚:钢琴家陈萨《德彪西24首前奏曲》
文:李梦
尽管德彪西(Claude Debussy,1862-1918)本人并不喜欢人们笼统地用“印象派”或“象征主义”来形容他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但听过这位法国作曲家创作于二十世纪初的上、下两集钢琴小品,对于不少包括我在内的古典乐迷来说,的确如同看过莫奈画中的池水与毕沙罗笔下的云一般,宛若扁舟一叶摇荡星河,如坠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最近几年,钢琴家陈萨一直在研究德彪西的钢琴作品,练习、巡演、灌录唱片。她的新专辑《德彪西24首前奏曲》封面素白一色,右上角淡淡两笔,像是用毛笔写出来的,这让我想到钢琴家本人曾说过的一句话:“德彪西很中国”。

活跃在十九世纪末及二十世纪初的一众法国艺术家,对于东方元素与异国情调格外迷恋。梵高临摹的浮世绘画作,马蒂斯的剪纸,以及印象派画中时常出现的屏风、扇面和瓷器,种种都是例证。德彪西身处其中,不免受其影响,将印尼传统加美兰旋律等糅入作品中,在和声及色彩等方面孜孜探索,寻求乐音绵延流淌而生出的多变情景与氛围。
虽说二十四首前奏曲均为“标题音乐”,诸如“帆船”、“沉没的教堂”和“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等题目极容易将听者引入写实与具象的情境中,但不论作曲家本人抑或后世赏乐者均更乐意强调旋律营造出的、惹人晕眩的迷离气氛,而不是举首抬眼皆可见的山水风景与周遭人事。这让我想到《诗经》的名篇《蒹葭》,伊人在水一方,隐约似在眼前却又触碰不得,迂回辗转,若即若离,最是撩人。
这一“若即若离”之感,恰恰是诠释德彪西钢琴作品的要义所在:既不能过于实在(那样未免平庸寡淡失了趣味),也不能过于虚渺捉摸不定,而要在“真”与“幻”之间、在沉实与飞扬之间找到一处恰切的平衡。由此引申出的踏板运用技巧和“留白”的分寸,才是这些作品为钢琴演奏者设下的艰深考题。
德彪西这二十四首前奏曲的经典录音不少:有些如德裔法国钢琴家吉泽金(Walter Gieseking),注重抒情,对于细微情绪和色彩的体察极为敏感;有些如意大利人米开朗杰利(Benedetti Michelangeli)和法国人蒂博代(Jean-YvesThibaudet),意在透过精准灵巧的触键,呈现优雅克制甚至略显疏离的意态。初听下来,陈萨这张新专辑的味道,与后者更为接近。相对俭省的踏板意在凸显乐器本身的颗粒质感,而触键准确扎实,不黏连,也不左顾右盼,笃定之余亦不乏细腻。

我尤其喜欢钢琴家在第一集第六首《雪泥踪迹》以及第二集第七首《月照阳台》中的“留白”。顾名思义,两首都是关于“静”的曲目,前者是安宁,后者是静寂,都是话不说满留半句,任听者想象与神游。当陈萨诠释这两首看似状景实则抒写情绪的作品时,她并未刻意强调演奏者本人的情绪,而是退后半步,如旁观者一般静看那一场雪与落在窗棂上的月光。因距离而生的空间感,并没有扰乱作品的节奏,反而为旋律中增添些许言在此意在彼的情趣;而演奏者本人读解作品时的清醒态度,也使得这些浪漫的、极富抒情意味的作品多了形而上的哲思意味。辑中曲目称得上精妙谨严,也称得上端庄优雅,却独独少了那么一点不管不顾的闲适与自在。这是笔者听过整张专辑后,略觉遗憾的地方。
“当你走出门外,吹来一阵风,或者抬头看到阳光照在脸上,你可能无法描述这和我们的生活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你会有一种反应,一种生理的甚至是精神的触动。”陈萨曾这样谈起演奏德彪西音乐的感受,这与作曲家当年一再强调的创作旨趣“欢愉是我所欲”对照来看,亦有遥相呼应之趣。
关于陈萨 Chen Sa

陈萨,钢琴家,ATELIERSA工作室创始人。被外媒资深乐评誉为“发自灵魂深处的演绎”的“同时代最具魅力的钢琴家之一”,曾在1996、2000以及2005年的波兰肖邦、英国利兹、美国范·克莱本三大国际钢琴比赛中斩获重要大奖。她的出色亮相为她打开国际演奏生涯的道路,演奏的足迹遍及欧美亚澳,也曾荣耀被授予波兰政府颁发的“肖邦艺术护照”。至今仍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在倾心着属于她的声音和她的世界。
迄今为止,陈萨发行过九张专辑,她与荷兰五音公司合作的《肖邦钢琴协奏曲专辑》被伦敦古典FM评选为当月最佳唱片;首张中国作品专辑《琴怀》涉猎中国现代的独奏及协奏作品,英国BBC音乐杂志称“这是迄今听过的最有意思、最成功的现代中国音乐专辑”。
为了追求更多的创作自由和多元化探索,陈萨和她的工作室团队独立出品发行了最新独奏专辑《德彪西24首前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