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1. 早上老爸吃面条，里面放了虾、鸡蛋、卤牛肉、青菜，我吃弟前一天买回来的烤包子。老爸可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用蒸锅给我热包子的时候，放了3个虾，蒸屉下的水里还顺带煮了一个鸡蛋。

2. 我们去医院，9点出门的时候天还黑乎乎的，路灯黄亮，空气冷肃，零下20度的寒冷就像带着破壁功能侵入羽绒服，我就很不喜欢在这种披星戴月的感觉中出门，不管原本的心情怎样，这样的场景都不由自主让心里产生些道不明的愁绪。坐在出租车上，老爸说每天差不多9点一刻天就亮，话说间忽然间天就大亮了，就像按下了一个天亮开关，黑暗和光明间几乎毫无过渡，此时一看表，刚刚好9:15。待到我要走时，天亮的时间已经提前到9点整了。

3. 我去了近郊的山里看雪，晚上回来，进门跟老爸说哈罗，他抬眼说了一句，“所获甚丰”。去年夏天回来和同学吃饭，喝酒喝多了，坐在车上不停地说话，自己给自己录视频，回到家里吐，今次出去吃饭，他发了个语音特意提醒我“不胜酒力”。又一天我出去玩，疏忽没打电话让他先睡，半夜回来，他并没有睡踏实，而我的卧室亮着，他给我留了一盏灯。

4. 年三十，老爸兴致很好，放手机音乐给我们听，《地道战》里的插曲。多年来的口味完全不变。我想起许多年前我们还是孩童时的那些个年三十。

包包子，给我看他所说的“利器”，一个大大提高了效率的蔬菜搅拌器。煮荷包蛋，生鸡蛋先在热水里烫一下，这样打在锅里蛋清不散。做抓饭，他发明了一个特别好的工具，圆锅底下套个平底锅，完美解决了在煤气灶上受热不均的问题。《今日关注》开始了，他说， “所以”来了——主持人鲁健接过嘉宾的话头时很爱说的一个口头禅。

双层锅做抓饭。

吃了许多好吃的，到最后还是最怀念家里这盘羊肉炒茄子、炒青红辣椒拌面。

以及有一天吃的炒面。

5. 《我的白羊座的小侄子》。他有时候开心地拿我逗乐，“姑妈，妈姑，妈姑，姑妈”“小姑妈，老姑妈”……

我要去他家跟他玩，他一大早9点就想要给我打电话，被按耐住忍到11点，连环call就来了，“你快点出门，你跑着来，你就跟狮子一样快地跑过来”，“你怎么还没出门？你现在就出门，等会儿你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再给你打个电话”……

记不起年前从哪里摸出一颗豌豆，于是让小小孩种在爷爷的花盆里，每天进门他最先问的都是“发芽了没？”，于是爷爷便想起来给豆子浇一番水。过了大概5、6天，忽忽然两片嫩叶就顶开了种皮，小小孩也去了姥姥姥爷家，很遗憾错过了感受这种喜悦，我们拍了照片发给他看。

6. 我们夸小小孩在外面不会乱要东西。他很开心，就讲说，跟姥爷去超市买好多鱼，他就只要了一本书。第二天姥爷又去买好多鱼，他还是没要别的，只买了一本书。我感到奇怪，问，你们吃鱼这么快？怎么每天都买鱼呀？众人皆笑我：好多鱼是一种零食……

7. 今次练就了随时能够断点续传、在碎片时间里马上静下心来看书的能力。正在看的《种子的故事》里，讲到胚乳有三组染色体（两组来自卵子，一组来自精子即花粉粒），被子植物的胚珠会经历双重受精，花粉粒送出两个精子，一个精子进入卵子，孕育胚胎，另一个精子则和漂浮在胚珠里的另一个细胞核结合，成长为胚乳，牺牲自己，供给胚胎养分……有点不好具象化地理解，反复看了好几遍，其间还要扮演白骨精和孙悟空决斗、扮演怪兽与奥特曼打仗（咦为什么我总是被分配反面角色），还会随时发挥出一些旁逸的剧情，比如孙悟空打着打着陷入了梦游状态，被压在山（我的腿）下时给猪八戒打电话召唤他来救援，天黑了白骨精躲在山洞里睡觉、保护自己的喽啰，奥特曼要找能量块补充体力等等等等……胚乳染色体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清楚，不能连贯思考阅读，头脑里悬而未决，而四肢还在打着绵绵不绝的仗，感觉身体被掏空⋯⋯

粘土手工基本都是我做的，企鹅、恐龙、八爪鱼。企鹅我俩都很喜欢。

8. 我们出去踩雪、买水果，路上小小孩看到商店外面挂着超级英雄里的“黑豹”，第一次表现出很想要的意思。只剩下这最后一个，经风宿雨，包装灰旧，比我预想的贵，“黑豹”看上去也有些邪恶，黑丑丑的。我不能理解小男孩的世界，他发出没法说服我“这个很好看”的无可奈何一声叹息，然后幽幽地说了句，“但是这个材质好啊⋯⋯”我使劲憋着自己，在心里发出了瀑布笑。

回家后我们在淘宝上找，他把喜欢的都让我搜索看了个遍，美国队长、绿巨人、钢铁侠、金刚狼、蜘蛛侠、蝙蝠侠的黑披风，做决定的时候反复纠结，也并不贪心，最后还是放弃了初衷，确定要一只我们刚刚一起看完的《龙猫》里的毛茸茸大龙猫，挑了一个最大的，70厘米，盼望着也像小梅一样趴在龙猫肚子上睡觉。也收藏了一个猫巴士，说等龙猫来了看好不好看，再决定买不买猫巴士。

我走了，大龙猫也送到了。

9. 初一早上我们吃饺子，80多个饺子里有两个包着一分钱的硬币。小小孩带着欣喜和盼望吃饺子，那样的情绪也感染着我。弟最先吃到一个，悄悄地放在一边，被发现后，小小孩有点着急了，奋力地吃。到尾声时另一个硬币被我吃到了，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但也很快就想通，“爸爸赢就是我们赢”，然后欢欣地拿着两枚硬币玩去了。我觉得他对于输赢和运气的心态非常好。

他现在处在一个全然的父亲崇拜期。“爸爸开车开得太好了”，“爸爸穿这一身黑衣服太帅了”，“我今天也穿着跟爸爸一样的黑裤子”，“爸爸吃完饭都不把椅子放回去”，“爸爸进门都不放好鞋”……

初一的饺子。

10. 在弟家吃饭，暖气太热了，老爸到后来坐不住，下午我陪他先回去。晚上10点多弟来电话，问我去不去跟他们继续喝酒打牌，执意要开车过来接我——我明白他的心情，觉得我在他那里没玩好。有时半路把我放在老爸这时，也会问一句，“去不去我房子？”就感觉⋯⋯心口有点酸酸。倒不是字面理解的生疏感，完全不是，我们之间感情非常好，他从我接电话时“喂”的不同语气里就能知道我什么状况。而是觉得到底是“成家”的人了啊，老爸的家、他的家，于我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有了“彼此”。这也是很正常的，“家”这个东西，真是既抽象又具象。

11. Y叔叔来给老爸拜年，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去年老爸做胆结石手术，他说他去医院照顾。俩人年轻时是同住过单身宿舍的。

我陪坐了一会儿，就进卧室看书了——然而并看不进去，喧闹的话语一浪接一浪，他们的对话实在好笑，像俩个老小孩。话题是Y叔叔引起的，聊完儿子儿媳等诸多家事和烦恼之后，Y叔叔给老爸看他的手串儿。

Y叔：“你看我这个手串，15个珠子的。”

老爸：“那我给你看我这个（一阵翻找），你看纹路多好看，这个是海皇的，有油性，多亮啊。”（我在手机上查了查何谓海皇，原来是海黄，海南黄花梨）

“这个木头看着确实比我的好点。”

“要戴白手套搓，搓到一定时候就要拿手养了。”（都是弟给他说的）

“好好养，越养越亮，就有精气神了。你这个价钱不会便宜。”

“这个比你那个真一点，给你说海黄嘛。我再给你看一个木头，鸡翅木，北京卖老古董家具的地方，100多块买的，老古董家具就是好看，木沙发上雕刻的花纹，绝活！”

然后天天练功的Y叔开始教做打桩的健身动作，“你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要动，静静地站一会儿，有没有感到有一股热气从肚子开始往上走”⋯⋯

12. 和弟及弟妹玩斗地主，自然总是输，不懂技巧，什么时候往前冲，什么时候给同伙搭桥让路，每逢被推到这个位置时，就总是紧张得脸红冒汗。忽然间高中时代假期里和同学们群聚打“双扣”的挫败记忆又复苏在心头，自那时我也是这样，似懂非懂迷迷糊糊，每局结束大家也都会复盘几个导致成功或失败的关键节点，回想起来我虽然跟着大彻大悟状，好像通晓了，却并没有转变成真正经验。今天忽然想，斗地主的技巧也有如一种深刻的社会经验，需要识记本领、揣摩心理、协作能力，有时候还会动用话术。这跟过年回家的感受也有点相像，每每回到家，感到自己好像是浮于现实生活表面的。

13. 我要走的前夜，老爸站在窗前看着夜色说，“明天这个时候你就在北京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忍不住感叹，“又要走喽，回去就要过艰苦的日子了”。并不至于如此，其实是我又要结束四体不勤的日子了。

走之前我们翻箱倒柜，检视了一番床斗、衣柜、箱子里叠放的新棉被棉絮毛毯床单什么的，逐一添了些樟脑丸。有四床古早的毛毯最为珍贵，现在是买不到这样朴素的纹样以及上好的质量了，纯羊毛的绒线长长的，父母添置于80年代，作为我和弟成家之后的礼物，每人各一红一绿。床斗里还放着老爸曾经手工做的小靠背椅，送人之后自己留下了几个，还有用五合板给小小孩画出来的象棋棋盘，都刷了豆沙色的漆。他买的坐垫、盘盏的纹样都好看，我时常逗他帮我挑照片，角度构图稍有差别，他挑的总和我想的一样。翻看他的衣柜，所有的东西都归纳得整整齐齐，不愧是摩羯座。

和静毛纺织厂出品的毛毯。

象棋盘。

老爸的衣柜和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