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临近过年那几天,天气突然间变得很冷。
这晚我和妹妹睡在南面的床上,姑姑回家了,奶奶就自己睡在北面那张床上。炉膛里烧着正红热的碳,今年奶奶的屋子里格外的暖和,不似往年。
已经很晚了,奶奶还是睡不着,她年轻时候靠着没日没夜的操劳,养活大了三个孩子,故而年纪一大,就经常整夜的失眠。病痛的的折磨很是让她难受,一开始靠药物她还能每晚睡一段时间,后来连药物都失去了作用,经常连续几天都无法入睡,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她从未和我们说过难受之类的话。
事实上,她不怎么说话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床上,低着头,灰白的头发从她的耳后凌乱的窜出来耷拉到面颊两侧,大家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翻了个身,奶奶抬了抬头,她听力还很好,可能看到我手机还亮着光,奶奶说让我关灯睡觉。我问她,“关灯可以吗,能睡得着吗”?她说:“没事的”,于是我关了灯,这时妹妹早已沉沉睡去。我以为一切都是要变好了的,毕竟她腿上的浮肿也渐渐消了,迷迷糊糊想着这些事的我也渐渐有了困意。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二小时的样子吧,奶奶又让我把灯打开了,大概是太难受了吧!疾病已经将她的身体透支的十分脆弱,心脏也在渐渐衰竭,这使得她经常感觉胸短气闷,如果屋子里一片黑暗的话,想来会更加难耐。而后又过了两三个小时,我听见奶奶叫我,我睡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她已经叫了我多久。我醒来后她说想上厕所,我扶她起来。
现在想来,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因为她是个不轻易麻烦别人的人,我在家照顾她那么多天,但她几乎没让我帮助她干过这个事情,但当时我却没有意识到。
我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床上扶下来,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哥哥给她买的马桶式便盆上,我等了五分钟却没听见她要叫我,只是深深的低着头,我问她也不说话,这时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便想把她扶到床上去,可是她一下子就变重了,虽然她自从生病以来就变得很瘦很瘦,体重也很轻,但那时那刻她真的是很重,我费了好大的劲把她扶到了床沿上。
突然间她抬起头,手不受控制似的哆嗦着直指向灯,嘴角也在抽搐,一边哭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心里一惊,知道不好,便大声的把妹妹叫起来,让她去喊妈妈。妈妈闻声从她的屋子里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住地问怎么办怎么办,我让妈妈扶着她,空出手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从妈妈怀里接过奶奶,不断的喊着妈。
不大一会儿就来了好多的人,都是同宗的叔叔伯伯们。我被挤到门口的位置,直到此时我终于才有了难过的念头,我问我自己,要哭吗,是不是还不到时候,我其实想的更多的是电视里那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镜头,是不是我离开屋子一小会儿,再回来,就发现她渐渐的又恢复过来了,想到这我出去了。
不一会儿,从屋子里传来女人们呜呜的哭声,我原本就在外面,听到这哭声,我心里咯噔一下,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一个生命,从最初呱呱落地的婴儿到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奶奶的这一生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之于她是毫无所谓的了,她之于我,已是一个无论我跋山涉水也找不到的无奈的想念。
从此以后我再填各种表格的时候,共有家庭成员里我再不能填数字6了,这是一个我改变不了的事实了。我很茫然的看着进进出出屋子的人们。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应该做些什么合适,我想进去看看她,于是有人把我领进屋。我看见妈妈在哭,说实话,我不大喜欢看见我妈哭,说不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哭得时候奇怪的声调吧,让我想像不出任何的可以代入的情感,这在我小的时候就给我留下了阴影,此种感受也可复制到我爸的身上。
我走向奶奶,妈妈和我的那些大娘婶子们已经给奶奶穿好了衣服,很浓重的蓝,她神情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她的头发现在很服帖的掖在帽子里,一切都是那么整齐,完全不似平日。此时此刻,她不受冷落,装扮整齐。我竟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幸福了吗?我在心里默默和她说,“好好睡一觉吧,醒了以后我给你做大米饭”,我往后退了一步,又给她磕了个头。起身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动了一下,但我谁也没说,我知道,潜意识里我觉得她还能坐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