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遗言。”

飞机毫无征兆地发动，我马上忘记对母亲的承诺：“起飞告诉你。”可以说是马上忘了母亲。

我在聊天框里输入：“我爱你。”“倘若我不幸坠机，这是我的遗言。”

今天又对你说了一句不假思索的屁话，反思到这句屁话是在云层之上，距离到达北京还有33分钟。我对你说过千百次爱你，没有一次认真想过，你也没有一次不当我在放屁。正如我曾千百次扑到你身上手脚并用地大力拥抱，你露出看见恶鬼的神情，不声不响地忍受，这拥抱本质上和我在聊天框里放的屁没有区别。

在天空上，山泽田野，不过一指，万里长河，如丝绾大地。飞机飞得那么慢，我从前想不明白，一指宽的距离，竟要飞上好几秒。在距离北京26分钟的空中，我想最好不要中途坠落，否则一指宽的大山大河，落地后，要跑好久的路。

我最近在读天龙八部，精彩，很是精彩。我许久不曾好好读书，连话都讲不利索。以往读小说，总是会在那段日子里不自觉地沾染上作者行文讲话的语气，年少时还自负能写两句东西，而后才醒悟，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也不意外，毕竟十多岁时既无阅历又无见识，天生没有写作的才气，说到底不过是容易受人影响的毛头小孩，读一些，仿一些。张爱玲说咱们先看过海的图像，才看过海。我看我们不仅用图像去套，还用字句去套、用故事去套。我懂事以来整个的人生，都是这么用书上的话去套用，用书上的屁话去解释所见所闻，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把文学当真是件很危险的事，正如把爱情当真一样危险。有时我想爱情不过是文学，但这个“不过”可能用得不妥，因为很难说我们的生活里有几成是文学。我妈妈在扮演我妈妈，她本身也是我妈妈。我在扮演我，却常常对台本起疑，以至于站在台中央不知所措。这是我渐渐发现的文学的危险，但发现这发现本身也是一种危险，能力不足，求真而不得，却又陷入了无从解释的虚无之中，这头是假，那头是无，如何都过不好这一生。

我对你直言不讳，你是虚无中的踏实，是虚假中的确凿。可你也不把我当真，正如我不把我对你说的话当真。我没有当真跟你讲过千百次信口胡诌的遗言，也没有当真千百次拥抱你。最多几十次，这又他妈是文学。文学真麻烦。

乔峰影响我，阿朱阿紫也影响我，金庸影响我，人人影响我，我究竟在哪里？在你那儿的我不是真，在我那的我又没有，我真是捶胸顿足，我没有捶胸也没有顿足，我在胡说八道。

但我自觉离不开你。比如我不幸坠机，那你就是我的遗言，我给自己画了文学的句号，这是我讨厌又喜欢的句号。你不巧通过死亡这个重物和我此生联系在一起，这是我对你的又一次任性。正如我每一次冲过去拥抱你。

北京山河枯寂，从天上看去，平平一片焦土，不复一个时辰前已是初夏的热带绿野。我很想你，假如我幸而坠机，这是我的遗言，非常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