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死鬼（4）
“修仙？”我一下懵了。我当然听说过修仙，可虽说西昌是汉区，但基本没听说过修仙的事情啊，更何况还是一个彝人老妇要修仙，更是闻所未闻。
“当然我并不是说一定是修仙，但是只有朝这个方向想了。你说阿伊嫫会不会当过嫫尼什么的？”
“肯定不会。当过嫫尼的人都是在案的，而且像他们这样生活优渥的家庭是不可能让老母亲去跳大神的。”我慢慢摅，“女人当然也不可能当过毕摩、毕惹。更何况这些都是在案的。”
“那只能是修仙了，当然你说她学过神道教我就没办法了。”
“不能。”我想了想，“既然我是在系统上抢到的这个单子，就说明系统已经判定她的生活习俗和宗教实践是彝人。她如果修仙，很大可能是会派到你们的单子上去。而且你看她幻身的服装，明明就是彝俗的寿衣。她不能是修仙的。”
“那你说她是不是越界人？”
我一时答不上来，“不行，我还是要汇报一下。万一真是怎么办？”
阿明抢过我的YomiPad，“且不说这么大的事儿，你误报有什么后果。就算她是越界人，你现在汇报就没有责任了吗？你都交去驻地了。”
“那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去查清楚？”
“你是说去她家里看看？”我看着阿明。他点点头。
我俩站起身来，阿明看着我。我瞪着他“看我干嘛呀，开你的结界通道呀！”
“哦”阿明笑笑。
死者的家在西昌近郊的湖边高档住宅区。客厅里面有十来个男人喝酒抽烟聊天，乌烟瘴气。角落里还有人在打纸牌赌钱。彝人的丧事都特别隆重，家门亲戚什么的，人少不了。这些办完丧事还没走的人，应该是比较近支的家门和亲戚。里面几间卧室里，孩子们挤在两个房间里睡着了。女人们则在另几间房间里收拾着二人的遗物。
木乃的媳妇和妹妹在书房里收拾着书籍、文件、奖章什么的，一边收一边哭。大姐和另几个女人在老太太的房间里整理东西。我和阿明径直走进老太太的房间。床脚的小猫看我俩进来，立刻炸了毛，一溜烟跑了出去。女人们受到惊吓，纷纷转头看跑出去的小猫。
一个穿着彝装的中年妇女对木乃大姐用彝语说，“大表妹你看，小姑妈不仅看书，还自己写笔记。像小姑妈这样又懂汉文又懂彝文的老辈妇女，真找不出几个啊。”说着不禁泪水涟涟。我听到这里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那位表姐又拿着一个学生作业本一样的东西到木乃大姐面前，“你看看小姑妈这些都写的什么，我汉字也半通不通的。这要留下吗？”木乃大姐拿过来看，我和阿明也凑过去。我一看，心里一沉。字体不算好看，但也工整。上面分明有“修仙”二字。
木乃大姐看了几行，又翻了后面几页就扔到垃圾桶，说：“这些汉族老太太不知道一天都在搞些什么，给我妈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天快亮的时候，女人们把收拾出来的杂物和垃圾扔到了垃圾堆。我从中拾起那个作业本，翻看起来。其实只有三五页，前面大多是抄着《抱朴子》一类的句子，也没什么新奇。中间几页，大概是讲神仙的品次。后面只有寥寥几段写着修仙的口诀和修为方法。修为方法大概就辟谷、服丹、吐纳之流，但最后两条分明写着“献祭”、“渡劫”。
阿明看看我，“你觉得这怎么说。”
“怎么说？”我看着他，“总不能老太太为了渡劫，拿独子去献祭吧？”
阿明看着我不说话。
我自己有点急了，“再说了，她渡什么劫，都被我送到驻地了，还怎么渡？”
说到这里，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拿出YomiPad找到阿薇，联系上了管着老妇新鬼的老李，他是驻地官（φύλαξ）。
“我去驻地看看”我对阿明说。
“我陪你去吗？”
“什么你都想插上一脚！这彝冥界驻地，哪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说着我打开结界通到，到了驻地的大厅。
老李出来接我，他的幻身已经是很老年的样子，他的年资更是很高了，“怎么了，大渣，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我现找说辞。
“你突然说来看看新死鬼，这老太太有什么问题吗？”
“啊，也没有，就这个吧，是我第一次送丈夫死了几十年的老太。到时候夫妻鬼魂同行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相互不接受啊。丈夫的幻身还是中年人，妻子的幻身已经是老太了。不知道在没上路之前，他们会不会想到这些，变得焦躁。有点不放心。”
老李笑笑，“是么？那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啊。”
“什么意思啊，老李，我平时很毛躁吗？”我强行挤出一点笑容。
“你说呢。”老李又笑笑。
到了老李的办公室，桌上摆放着一个玩具模型一样的东西，大概一米多见方，里面是一个个格子。我走近看，每个格子里面是一个个小玩偶一样的幻身。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来回踱步。老李像刷平板电脑一样，用手指刷了几下，模型里面的人换了几拨，出现了老妇新死鬼的幻身。她安静地坐着，幻身衣着还是那一身，整洁干净。
“看到了吧，没什么问题。”老李对我说。
老李又刷了刷格子，指着一个中年男性的幻身说，“这是他丈夫，30多年前死的。就他们俩一路。”我看看那个幻身，骨瘦如柴，呆坐在那里，想来是病死的。
我给老李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我一路不停在想，如果她知道要渡劫，那么死的时候自然不会害怕，幻身当然是会好看。但是真要渡劫，已经死了就是没渡成功呀。假设车祸是劫，那车祸是她预知的，还是她设计的？拿儿子献祭？这种邪教在西昌也没听说过啊。还有，她现在还想着渡劫成仙的事情吗？这时候我突然想起老太太手抄作业本上的神仙品次。难道她是修鬼仙？可我把他们夫妻都送到兹兹普乌去了，她还修哪门子仙？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如果她要修鬼仙，必须要从去兹兹普乌的路上逃脱。我心里一凉，这可是摊上事儿了。我也不知道她道行有多高，而这去兹兹普乌的路，又是不能有其他接引官同行的。
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盘算着去兹兹普乌的路上要怎样才万无一失。忽然我想起导师曾经送给我几件法器，就想翻出来看看。就在这时，YomiPad有信息提示。木乃的姐妹与堂兄弟商议，已请毕摩定了吉日进行尼木措毕。尼木措毕仪式的意思就是请亡故的夫妻在阴间团聚，一同走向兹兹普乌寻找祖先，并把福泽留给子孙和姻亲。我看看时间，就在20天后。还真赶啊，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