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步之旅
查看话题 >香巴拉并不遥远,两年后再走洛克线
有没有这样一段旅途,不错过一处风景,历经风霜雨雪,却又能平安到达?完美如此,恐怕你便无所牵挂,更不会魂牵梦绕了吧。
先看一些图吧,后面的文字比较冗长。




时隔两年,我再次来到这个川滇交界的地方。「香巴拉」是藏语的音译,意为「极乐园」或神仙居住的地方,其别称「香格里拉」(Shangri-la) 一词却并非源于本土,而是出自英国作者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简单来说,真正的香格里拉并不在中甸,而在木里。
从木里县城到徒步起点嘟噜村,要翻过好几座大山。虽有巴士通行,却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散架。巴士每天一班,视游客数量发车,也载当地居民,时速常常只有数十公里,屁股不离座位微信运动就能颠出两万多步,可见路况之差。两年前吃过这个苦,这次吸取教训,提前跟向导翁扎订了两辆车。
木里县城依山势而建,我们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不过菜场却已关门,食物补给只能等第二天早上再说了。这次特地多看了几家旅馆,最后住的却还是靠近菜场的那家,至少在这条街上,就属他们家条件最好了。我们决定先去采购,然后再去吃饭,怕太晚了超市会关门。饭后在路边小店买了十几个麻袋路上备用。

第二天七点准时出发,路过博科乡客运站时,车被拦了下来。听说是被举报了,官方的说法是为了我们安全,而且嘟噜村的车没有运营执照,不可载客,非让我们坐他们正规的交通工具。
被拦的车不止我们一辆,但是伊桑他们却幸免于难。他们的司机不像一般藏民,有整齐的胡须和长发,干净的黑色大衣,开的是黑色 SUV,说是带朋友出来玩,人家也不敢不信。
被拦下来的结果就是,各路人马费尽口舌,好说歹说怎么也不肯放行。终于明白司机为什么强烈要求凌晨四点出发了,但是木里的菜场六点半才开门,七点出发已经不能再早了。

从早上八点多被拦,到下午一点多搭上官方巴士,足足等了五个小时。从一开始的愤怒、绝望,到最后的理解、释然,这五个小时的煎熬没把我逼疯,势必就让我成长了,所以甚至觉得这帮打着官腔的道貌岸然者也实属不易——为了这一点点利益。

好事多磨,坐上巴士没多久,就被一辆抛锚的卡车堵在路上。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大家淡定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车,有点听天由命的感觉。好在我们司机经验丰富,带头下去帮忙修车,捣鼓了快一个小时,卡车总算挪了位置。

总之,到嘟噜村翁扎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伊桑他们下午三点就到了,一直在等我们,没有自行开饭,也不发朋友圈。连开了一天一夜货车的翁扎,一回来就忙着准备晚饭,杀了两只鸡,没有休息片刻又去水洛乡迎接我们,一家老小一直等我们人到齐了,大家才一起吃饭,客人一桌,主人一桌,最好的饭菜留给了我们。

藏民在远行前习惯闻香,祈福一路平安。早饭后,我们照例行了闻香仪式,拍了合影,随即准备出发。从翁扎家到徒步起点尚有一段距离,连人带行李都由皮卡拉过去。九个人一共租了五匹马,由翁扎和马夫扎西步行带到起点。我们并非重装徒步,六十升的登山包,还有食物炊具等 ,装在麻袋里,一路上都由马驮着。




走到菩萨洞(一处长满苔藓的小型瀑布,周围挂满经幡)时,我发现镜头盖不见了,于是胡乱吞下吃到一半的吐司,立刻小跑着开始往回走,眼睛盯着路面,走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
那时的我像疯子一样,不就一个镜头盖吗?如此的放不下,甚至心想大不了一直回到徒步起点,那意味着先下 500 米后再爬上来。然而刚开始下坡,想抄近路没抄成却迷了路,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心灰意冷,只好回头继续赶路。因为迷路,回到正路又花了些时间。漫山遍野只有我一人在雨中独行,内心不禁生出一丝惶恐。这一来一回就比别人多走了两个小时,走得又急,为后面的体力透支埋下了伏笔。


回到菩萨洞时,Ari 还在等我,她一看见我就开始哭,泪水混着雨水。她是又恨又怕,恨我太幼稚,怕我迷路或跌下山崖。我双腿发软,抱一抱她,连安慰两句的力气都没有。后来她说问了无数路人有没有看见我,都说没有。
我们俩默默地走着,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人影。我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她,但是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双腿不听使唤,又淋了雨。还好翁扎回头接我们来了,他说其他人已经过了第一个独木桥,迟迟不见我们,很是担心。没有翁扎,这最后一段路肯定走不下来,双腿像灌了铅,似乎不是自己的。在翁扎再三要求下,我把自己较重的背包给了他,自己则背着 Ari 较轻的包。
因为下雨,第二个独木桥有点难走。其他队的一个大姐,坐在木棍上用屁股挪,挪着挪着,双脚还是被水浇湿了。她的向导赶忙冲下去,半截腿埋在水里,扶她过了河。我跟在后面,这个向导顺势也扶了我一把,我刚过去,他就像憋气的人终于可以呼吸一样,嗖得从水里跳出来!恐高症患者 Ari 不敢走独木桥,翁扎本想背着她从浅水的地方走,但是水流实在太急。来不及阻拦,翁扎旋即已趟进水里,鞋子没脱裤子没卷,Ari 的手按住他的头,他的手稳住 Ari 的腿,两人一上一下,同步前进过了桥。对岸的我看着这一幕,默默的感动只能默默记在心底。
大概半小时后,终于到了营地。天快黑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翁扎拖着湿漉漉的腿脚和扎西在生火,我和 Ari 勉强清理出一块剩余的空地,准备扎营。她累得够呛,终于对我发起了火,而我则虚弱得像根稻草,勉强帮她搭一搭手,几乎是她一人在弄帐篷,偏偏混乱中又找不到地席,只好拿麻袋将就。
我手脚冰凉,感觉一场重病来袭,喝了两包感冒冲剂,没脱衣服就躺下了,想靠衣服和睡袋让身体回暖。队友做好的饭,Ari 端了一些过来,我一口都没吃,实在没有胃口。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在 Ari 的呼声中惊醒,发觉身体已经回暖,没有那么难受了。这一切的遭罪,都是因为一个镜头盖。其实在快回到菩萨洞时,我无意中低头竟看到了它,它就那样躺在泥水里,像是对我的嘲讽。
营地 4000 米的海拔,似乎并没有影响我的睡眠,昨天感冒失温的迹象也已荡然无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是徒步最为轻松愉快的一天,唯一的波折似乎就是路遇一位大姐心脏骤停,人工呼吸压断一根肋骨了。
他们队个个都是强驴,马匹不足我们一半,也算是重装了。听说他们昨天走得比向导还快,结果错过了营地,多走了数十公里。
这个心脏骤停的大姐,实为强驴,听说曾走过鳌太,心脏却不大好,昨天赶路赶成那样,加之海拔又高,结果就出事了。
从木里来嘟噜的路上,这个队曾和我们一起被交管拦了下来,所以打过一些照面,还算脸熟。其中一个中年大叔,高高瘦瘦的,说话慢条斯理,体力却好得惊人。那个大姐躺着上气不接下气时,只见他在路上来来回回,看到人就问有没有速效救心丸。
速效救心丸本来是在我们的药品清单上的,不知怎么买的时候给忘了,好在昨天用屁股过独木桥的那个大姐带了,可见该带的药不能省,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我们队九人,是队友更是朋友。走洛克线,求虐二字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的。用樊文星的话说,对自然要起敬畏之心。伊桑说我是很有情怀的人,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我邀他重走洛克线时,他并没有一口答应,但是我始终相信着。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既有壮美的风景,又为常人所难以涉足,经历过一次后让你魂牵梦绕,有什么理由不趁年轻时多走一遍呢?



第二天的行程最为轻松,下午三点多就到营地藏别牛场了。两年前来时,住的是万花池,离杂巴拉垭口更近一些,听翁扎说,那里的牛棚已经荒废了。


藏别牛场位于夏诺多吉雪山脚下,地势平坦,潺潺溪水傍草甸而过。我们把帐篷扎在溪边,明知晚上水声嘈杂影响睡眠,也毫不介意。从昆明来的康哥,带了普洱,这时候取溪水煮起了茶。

十月的川西,草木渐现枯黄,最浓的秋色还得十天半月之后。今天我们在路上看到了龙胆,一种蓝色小花,也是唯一能见到的花了。
记得去年七月某天,翁扎突然发来几张万花池的照片,牛场上花团锦簇,确实不枉万花池之名。
杂巴拉垭口,海拔 4700 米。
所谓垭口,指的是山脊上呈马鞍状的明显下凹处,也是两座山峰交会的地方。对徒步来说,垭口便是一段路的制高点。
第三天,我们从藏别牛场出发时,天气大好,等到看见远处的垭口,乌云却压了下来。



杂巴拉垭口的秋色很美。徒步两小时,拔高 500 米,这时候你站在垭口顶端,身旁的经幡随风飘荡,你往回看,漫山遍野的草木,在阳光下仿佛花团锦簇。十月伊始,秋色尚浅,但正因为此我才充满期待。
我们在垭口稍作休息,席地而坐,有岩石挡风,有细雨飘落头顶,也许待会还有雪,谁知道呢?山上的天气总是这般变化。这一刻,我们并不急着赶路;这一刻,过了之后就不再回头。海拔 4700 米,坐在地上,吃着苹果聊着天,这本身就已幸福得不得了。

过了垭口,天地苍茫,草木骤稀,锈迹般的苔藓包裹在岩石上,仿佛历经了千年。远处斑白的碎石倾泻在路面,不,应该是碎石上走出了路。路的尽头是另一个无名的垭口,翻过去就是今天的营地——新果牛场。


在下坡的半途,路过一道瀑布。天地在雪山峭壁上凿出一道缺口,冰雪融化而成瀑布,但并无一般瀑布的壮美可言,是细水流长的感觉,骨子里透着一种孤寂。不知一年之中,它能存在几时几季?冬天积雪不会融化,夏天积雪又太少,想必只有春秋两季吧。因为忙着赶路,来不及走近细看,两年前来时也是匆匆路过,事后再看照片,后悔不已。

第二个垭口虽小,感觉却比杂巴拉还累,因为前面五六个小时走下来,体力已经不济。牛肉干和士力架都不管用,何况极度疲乏之下,根本没有什么食欲。樊文星的黄牛肉干带了好几斤,一休息就兜售,刚开始很受欢迎,后来大家都吃腻了。水果有苹果和桔子,不记得是在泸沽湖还是木里买的,数量有限,每人一天各一个,有的人上午就吃完了。

新果牛场唯一的牛棚已经荒废,连翁扎也搭起了帐篷。草地上遍布垃圾,有矿泉水瓶、易拉罐、泡面桶,小溪里甚至还有内裤,据说是各种俱乐部留下的。我们在生火做饭时,一个老外走过来,拿着尼康对着这些垃圾拍了很久。两年前,我们队里有个叫晴天的,一路上捡了很多垃圾,她把易拉罐扣在登山杖上,一路上丁零当啷像马铃。
今天是十月一日。在这本该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们远离尘嚣,在海拔 4200 米的雪山脚下,围着一团火,唱歌聊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本身就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一件事了。
第四天出发前,一道彩虹陡现于牛场上空,转瞬即逝。
山尖上峡谷里,云山雾罩。云雾变化起来很快,有时候我们甚至被完全淹没。
大家走走停停,此处不拍照片更待何时。面朝央迈勇,我们九人留下了最好的一张合影。




依依不舍地告别云海,继续往前赶路。翻过前半段最后一个垭口(是叫黑湖垭口吧,因为不远处那个水色乌黑的湖),路向右转,慢慢的,便能看到远处的雪山,那是央迈勇积雪较厚的背面,再走一会儿,就能同时看到央迈勇和仙乃日。






过了蛇湖垭口便是蛇湖(藏语里叫勒西错),它本该是绿松石一般的颜色,可惜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湖面自是一片死灰。
随后就是无穷无尽的下坡,一直下到湖边,然后再向深处走到营地牛场,费时两个钟头并不为过。到了牛场,天气倏又转晴,赶紧把帐篷铺开来晒。还记得早上的彩虹吗?当然也下了雨。
背包里还有两桶私藏的「合味道」,今天不吃明天就不再珍贵了。我和 Ari 合吃一桶,另一桶慷慨地给了伊桑,他今天有点高原反应,走得也比较慢。
牛场的牛粪还像两年前那么多,勉强清理出一块地方,扎了帐篷。没想到队友们却纷纷住了牛棚。半夜里,来了一群牛在帐篷外吃草,脖子上的铃铛一直响到天亮,我就那么半睡半醒地熬过了最后一夜。

也有高兴的事,比如我和 Ari 在看晚霞时,他们却窝在牛棚里。
越是路到尽头,越是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放慢脚步。
最后一天,我们从蛇湖边的牛场出发,沿着蛇湖的左侧上行,翻过松多垭口,就来到了亚丁景区。松多垭口风大且冷,不宜久留,但却是和仙乃日合影的最佳地点。十一正值旅游旺季,这里游人如织,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往下,他们往上。过了垭口,沿左侧边路平行,不多久可达五色海。站在高处俯瞰,牛奶海边人如蝼蚁。遥望夏诺多吉雪山,藏别牛场那一晚,我们不就是宿在另一边的山脚下吗?


记得两年前那次,从松多垭口一路下坡,错过了五色海。这一次沿边路平行,却不知道还可以爬得更高,队里只有 Sara 一人拍下了五色海的全貌,每每总有遗憾。有没有这样一段旅途,不错过一处风景,历经风霜雨雪,却又能平安到达?完美如此,恐怕你便无所牵挂,更不会魂牵梦绕了。


最近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木里,重走约瑟夫·洛克开辟的那条经典路线,穿行在雪山和峡谷之间。那里是上帝浏览的后花园,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是一个让人走过之后依旧魂牵梦绕的地方。
这是两年前那篇游记的开头,也是因为这篇迟到了一年的游记,我和 Ari 才决定重走洛克线。
记得从木里去嘟噜的那天,到水洛乡时已过了晚上十点。翁扎来接车,在黑暗中,我们一见面就忍不住拥抱了。我说你变瘦了,他笑着说是吗,伊桑哥也这么说。我们和翁扎是很有感情的,不会计较费用之类的问题,甚至会有意贴补一些,虽然明知不能从根本上改善他的生活。
在亚丁景区,木里过来的人和马并不受欢迎,像是随时会被驱赶。翁扎在路边等我们到齐,景区工作人员在一旁催促着,有点不耐烦。没料到分别竟是这样仓促,匆匆收拾好行李,连合影都没有好好拍,就被赶上了游览车。上车前我和翁扎再一次拥抱,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哽着,什么也没法说,也许这就是无声争似有声吧。
就这样,五天的徒步又结束了。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够真实,只好以照片和文字去追述,生怕这一段经历丢失在记忆深处。

附录:行程
D1 上海 - 丽江 D2 丽江 - 泸沽湖 D3 泸沽湖 - 木里 D4 木里 - 嘟噜村 D5 徒步第一天:扎营在满措牛场过去一些的小树林 D6 徒步第二天:扎营在藏别牛场 D7 徒步第三天:翻杂巴拉垭口,扎营在新果牛场 D8 徒步第四天:翻 N 个垭口,扎营在蛇湖边的牛场(有牛棚付费可住) D9 徒步第五天:翻松多垭口,经五色海、牛奶海、洛绒牛场,出亚丁景区,住亚丁村 D10 参观冲古寺、珍珠海,离开亚丁村,住稻城 等等,后面有些队友先行飞回,有些去了色达,再辗转到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