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浪荡江湖的日子

没错,印度电影《流浪者》插曲“拉兹之歌”,也有叫“流浪者之歌”的,但那是误识。看视频没想到老拉兹九十二岁唱起来还那么巴实入味,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的凄惨悲催,但也足以勾起以往的回忆,因为我也曾拥有一段浪荡江湖的日子。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文革还未结束,极左禁锢统治猖獗时,沉闷的政治环境,尴尬的生活状态,与年轻人心中向往自由讴歌爱情的情结,无法构成统一,反叛抵触,碰撞出各式各样的通俗流行曲。那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怕是生硬不认识的年轻人,飞过去几句时尚的歌,能有响应的立刻就能成为朋友。于是隐约潜存了一个地下江湖。接头暗号是歌曲,背有把吉他那就更方便了。电影《流浪者》的出现,“拉兹之歌”成了浪荡江湖必会的至尊歌曲。那时能完整拿下这首歌的人不多。 我的发小骚二毛,文革间悄悄地学吉他,那时十六岁,刚招进保密军工厂搞雷达的二十六所,便被塞到安徽大别山的老雷达基地去培训,才有幸见到了吉他,并认识他的入门师傅,在国外留学归来的老知识分子,老玩家。骚二乖巧有天赋,讨得师傅的深爱。小青工学徒没学到啥手艺,倒正而八经地学会了吉他,并打下扎实的乐理基础,得到了玩骚赶时髦释放心灵的本领,也算是我们那一辈的第一代较专业的吉他手。 骚二看电影从中淘会这支歌,那时是没有曲谱的,凭记忆仿悟。那个极左高压的时代,所谓的黄色歌曲,靡靡之音是被禁止的,不能留下任何文字笔迹“罪证”,高手的曲谱全刻在心底,自弹自唱高潮时才翻出来,以作压轴镇台。变调、高音区、或换段落,骚二还有另一绝活~口哨,一支歌翻着花样演绎……没有微妙微肖,没有几刷子那是唬不住人,玩不转的。 “拉兹之歌”那歌词那背景,太贴近当时中国那一代年青人沉闷忧郁的心情,但凡有些追求的年轻人都会哼几句。那歌能纳喊出心底的苦闷,找到一个发泄出口,于是,这支歌像风一般的怒放盛行在中国大地上。 之后,骚二又从电影里淘来另一只插曲“丽达之歌”。现在看来,这也是一支从政治扭曲畸形社会的角落里,呼唤心灵抚慰要求出路的反抗之声。它通过召唤爱人渴望爱情的表现,包藏了当时想说而不准说,也不能说的政治压力下,用唱歌,借外国电影年轻人追求爱情的歌声喧泄心中不满的情绪。 前一首歌述说的是苦闷的状态:到处流浪…我看这世界像沙漠,四处空旷没人烟,我和任何人没来往,好比星辰迷茫在那黑暗之中…。 后一首渴望、要求改变的呼喊:快来吧,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趁现在黑的夜还没散,你快来吧;长久等待你,我的心中多么焦急,从夜晩到天明,整夜我都在盼望着你…可听见我一声声呼唤你。 一把吉他,几支地下流行的时髦歌曲,把年轻人想说而说不出,向往爱情又不敢说出来的心思唱了出来,骚二成了最受欢迎的吉他王子。蹭吃蹭渴蹭烟抽,享尽不同年龄段,不同业态(基地工厂知青村寨),不同街头区域大佬的尊重和保护,浪迹贵阳都匀独山金城江及沿途。 吉他声一响,仿佛吹响了集合号,围来的人越来越多。几把吉他汇集在一起,还先斗斗指法花式,大三和弦,减七和弦,通俗的,古典的,分显主次。脚踏着节拍又拨又拍,随着花哨的指法翻滚变调、变化节奏,愰愰噹噹把年轻人追求的欲望呼唤出来,扯着不同方言的嗓子高声武气地 同声狂嚎。 昏暗的灯光,点点烟头乍亮闪烁,香烟雾罩,席地相围而坐的时髦男女,一曲跟着一曲的啍唱,不管是口口相传的,抄学的,从电影里淘来的,或电台收音机偷听来的,搜肠刮肚,有人起头便有人跟和,年轻的心飞出胸怀,相碰相依相恋,集体性的得到了解放舒怀。 那时我已下乡当知青,有个独立自由的窝,骚二的厂还没完建好,他在厂里打了几架也游离在可在可无的状态中,我们有大把的时间泡在一起。当他接到哪的邀请或想去哪时总来相约而行。 那时闯荡江湖荷包里是没几文钱的,青春的躁动又不甘停歇,总想外出去走走看看。无意间体会到了拉兹的四处流浪,但我们没有悲伤,没有自怨自艾,有的是一腔热血和追求。 乘火车,车资是不敢奢望的,唯有靠混乘、坐喝皮车,好在那个时代的混乱,以及列车员们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社会普遍存在的同情理解。0八三基地各厂、中建四局六公司项目工地、墨冲国防贮备库,汽运公司…去工厂基地还会有食堂打来饭菜;到知青村寨,那就可怜主人哟,还要想办法去套只鸡或套只鸭,或背着小半袋米去换只狗崽什么的,以示他们的热情诚恳。物质匮乏,精神却饱满,以身尝试了江湖的冷暖贵贱,虽浅却也是一番难得的经历。

1976年10月打倒了四人帮,邓小平的再次出山,清除了两个凡是的影响。78年恢复高考。时代的步伐推动着社会向前发展,最底层的知青见到了曙光,上大学读书,参加高考是脱离农村返家回城最佳的捷径。认准了目标我要转身投入了复习,时间虽紧但总存有希望。我和骚二从金城江机务段浪荡玩转回来后,我把从《蓬皮杜传》看到的话告诉骚二:学习不在时间的长短,而在于集中脑子的程度。我返回了贵阳家里封闭起来,进入了另一种复习备考的状态。 二三个月后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准备进校报到的前两天,骚二从都匀匆匆赶来。那天他没有带来吉他,也没有口哨唱歌,寡寡不欢。我领他到财经学院转了转,诚惶诚恐地告诉他,学院虽旧虽小,但我憧憬的大学生活将要在这里展开,野惯了的性情不知能适应否?我的转变触动了骚二,他有点反常颓然。 一整天,骚二始终提不起兴致。我们在河滨公园文化宫看完最后一场电影,躺在公园斜草坡上,望着影映约约的月亮,久久没有话说。很晚很晚了我们才托着朦胧的月光摸回我家去睡觉。 把着吉他,哼唱着“拉兹之歌”,浪迹江湖的生活,随着时代的变迁嘎然而止。这种嬗变是时代的力量,不是因个人行为的叛离所能动揺影响的。我踏着时代的节奏进入了校园生活,骚二却被丢在七十年代的氛围里继续挣扎。可怜的骚二兄弟!直至八十年代末他才幡然醒悟挣脱,进入函授大学中文专业边工作边学习。但是,骚二堵在心里的闷气一直没有得到舒解。(待续)
王永刚 2019.1.30.深圳
